想否认的,却是最有用的。
我看着凯特琳开车时的轮廓。我要带她去购物——昨晚,我们在临时狂欢中决定的。凯特琳不想回贝基家拿东西,连iPod也不想拿了。她不想见贝基,至少暂时不想见。我能理解她:贝基是她以前生活的一部分。凯特琳准备开始新生活了。即便如此,妈妈还是打电话给贝基,告诉她凯特琳要回家了,请她去邮局寄点东西。
她逃到伦敦时,基本啥都没带,所以我要带她去购物这样的借口,还是不够充分,但我决定就用它了。如果凯特琳跟我一起,我就可以出门,总比一个人好。自从我和莱恩散步回来,我跟妈妈的关系就改善了一点。她带我去伦敦找到了凯特琳。并不是说,我们突然理解了对方,我们之间也不是没事了。只是因为,我们同坐一辆火车,一起对付了一位脱衣舞俱乐部店主。长久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有共同的经历,而且是我还记得的。除了她从《每日邮报》为我剪掉的文章,我们有别的东西可说了。我们试着善待对方。她尽最大努力,不管我那么多。我甚至都能用信用卡了。我知道密码——是我的出生年份1971。我不可能忘记出生年份。所以,在我没被诊断出病的几年前,我选了它当密码。因为,标准密码我经常忘,被吞卡好多次,信用卡几乎切断过一个月。我们以前经常拿这点开玩笑——我和凯特琳。我们经常笑话我多傻。我想,那时多有意思啊。傻乎乎的克莱尔总不记得密码,她脑子里装的想法太多了。现在,很难不去怀疑,那时候,黑暗的小裂缝已经在突破光芒,一点点占领我。
凯特琳打了个哈欠,就像她很小的时候一样,整张脸都舒展为一个大圆圈。
“你累了吗?”我多余地问道。她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从怀孕后,我就一直很累。”她说。
我记得,我们昨晚九点才到家。但是,埃丝特还没睡,忙着跟格雷戈玩捉迷藏。
看到她和格雷戈在一起,我觉得很奇怪:她看起来很开心,露着笑脸。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让他照顾她。就像我把她留给了一位陌生人。虽然我知道,他是她父亲,是我丈夫,可我不喜欢她跟他在一起。一看到他,我的忧虑不安就会增长。我看了记事本上我和他写的东西。那是我们迷人的过往。但是,我的真实感受是:它更像一个故事。只可惜女主角已经没救了。就像安娜·卡列尼娜(1)在第三章时卧了铁轨,或者,希斯克里夫还没到,凯茜就死了(2)。
看到凯特琳,埃丝特非常高兴。没过几分钟,她就在大姐的怀抱中睡着了。凯特琳把埃丝特抱到楼上。我带凯特琳进了我的房间,让她抱着埃丝特,躺在我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我也钻了进去。
“记得我们以前通宵聊天吗,我和你?”我说。
“把孩子叫醒跟你一起睡,世上可能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妈妈。”凯特琳露出了微笑。
“我想念你,”我说,“你小时候,我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跟你在一起。我花了太多时间在工作和学习上。没有哪项规定说,你不能和自己的孩子聊到半夜!”
她躺在床上。我们打开电视,把声音调低,这样就不会吵醒埃丝特。我们不聊怀孕、那个男孩、期末考试、各种秘密或我的病,我们只是看了某部烂片,最后凯特琳也睡着了。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女儿——荧幕的色彩映衬在她们脸上——感到如此沉静、平和。
在某一刻,我听到格雷戈在卧室门外停下来,也许他是想进来。我心跳加快,身上每一块肌肉绷紧,因为,我不想让他进来。每当想到这个我认识的男人进我卧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让我身心俱疲。也许,他意识到了。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底的脚影挪开了。但是,之后过了很久,我都清醒地听着,等着,担心他会回来。
当我宣布带凯特琳购物时,我看得出来,妈妈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一个痴呆的女人单独和柔弱的女儿外出——但她还是让我们走了。她背着埃丝特站着,看凯特琳把我的车开出车道。我的小女儿因为被丢下,还在大喊大叫。
“你觉得怎么样了?”我问凯特琳。
“你是问我还累吗?”凯特琳现在说,“好点了,现在都过去了。我想是放松了。”
“姥姥正在给你预约。”我告诉她,不过我很肯定,她已经知道了。我会跟人一次次地重复某件事,这样也能提醒我自己。短期记忆的加载和再加载,就像一直往漏洞的桶里灌水一样。这跟从脑子里获取记忆恰好相反。“明天看医生,去医院,然后……”
我不说话了,凯特琳直视前方,开进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她不想说怀孕的事。尽管她决定要孩子,却不想谈论。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谈论未来很不明智,而那个词对我毫无意义。又或许,她很不确定,未来对她意味着什么。我们从来没谈论过,未来等待她和孩子的可能是苦难。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任何人对未来感到犹豫。
“我们该从哪儿逛起?”我问她。我们走进第一家店时,我决定开开心心的。“单调的黑色哥特风,还是颜色鲜艳点的?”
凯特琳看了看我们周围,看到一架架的衣服,都是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会穿,会做的——我和那时最好的朋友罗茜·辛普金斯。每个周六,我们都会用不到五英镑买一套衣服。我们几乎每周都会买衣服。当晚,我们会出去玩儿,感觉自己像天仙一样。我们学麦当娜,手腕上缠着一点蕾丝,模仿她在《像个祈祷者》(3)中的造型。这个店里的一切,大概都来自那个时代。
事物的变化多么有趣,可是……似乎一切都没改变。我环顾四周想找罗茜,给她看一件正在销售的豹纹护肩裙。我突然想起来,罗茜·辛普金斯现在已婚,身材圆胖,非常快活,身边围了一大群孩子。凯特琳抬头看了看我。她肩膀上方,是一排望不到头的打底裤和大T恤。它们全是黑色的,跟她衣柜里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这里的衣服稍微大些,材质是弹性纤维纱。
“我有印象,”我对她说时,她又买了件黑T恤,“我来过这儿,记得吗,我们一起来的?也许时间到了,你觉得呢?该放弃哥特式摇滚女的装扮,做回原本的自己了,一定会非常漂亮。你知道吧,你要当母亲了?”
她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好了,没事了,我这就去。好了,给你母亲买件漂亮的裙子,她病得很重。你非让我说这个,你一直让我说,我只想在死前看你穿件漂亮衣服。全怪你!”
我以为凯特琳会哈哈大笑,或者至少露出笑容。每当我说个笑话,她觉得好笑,却又不愿承认时,就会那样微笑。可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你,”她说着,停在一架桃红色蓬蓬裙旁,“或者,也许我是你,那就更糟了。不是因为我不想是你,只是因为……”
我跟着她。她停在一面镜子前,看镜子里的倒影,不想看肚子。她胸部看着大了点,但肚子还很平。也许,肚子已经有点鼓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看不出来。但是,她仍旧不想看肚子。
“你怕一个人处理?”我问她。我当然也有妈妈。大多数时间,我不想让她帮忙——大多数时间,我觉得她太小题大做了,喜欢指挥人,还爱发脾气,有时还很疯狂——但是,她总在那里,我一直很感激。我妈妈一直在我背后,从不推卸责任。甚至到现在,她幸福的小日子、歌剧团、桥牌社也没了。还有那个在剧院弹钢琴的俊小伙。每到周三,电影票买一赠一时,他就会带她出去。妈妈和她的绅士朋友,去年看了许多电影。她甚至变成一位研究塔伦蒂诺(4)电影的专家。我很肯定,他们不在乎看什么:那只是在黑暗中握手的借口。可现在,所有的一切——她远离我,为自己构建的所有生活,也许会永远地搁置了。但是,她还是来了。
“我什么都害怕,”凯特琳突然说,“这……”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不是吗?好像不该因此开心,可是,我就是开心。我知道,我很开心。但是,我的内心并没有把这种开心传递给脑子。我脑袋里还是很不安。”
“那当然了,”我说,“你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那小家伙。但是,你会是个伟大的母亲,还是按自己的心思来吧。你的生活不是到头了,凯特琳,而是刚刚开始……”
“也许到了中年,我也会跟你一样得病。”凯特琳看了看我。有一会儿,她又变成罗茜·辛普金斯了。我要使劲看她左耳垂上的小痣——那是她的胎记,才能把我拉回现实。我就像在烂泥里摸索,但是我做到了。
“妈妈,你病了。你病得很重……埃丝特会需要我。她需要照顾,格雷戈也需要照顾。姥姥一个人忙不过来——她看护不了三岁的孩子了——她现在年龄太大了。他们需要我变成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可我现在还不行。我连考试都通不过。我被一个男孩抛弃,把自己的一辈子弄得一团糟。我能为他们、为你、为这个孩子做什么?我怎么才能变得足够优秀?”
她哽咽了,转过身去,快速出了店门。她还拿着衣服,触发了一连串警报。我跟着她,同警卫一起跟上去。
“对不起,”我说着,接过凯特琳怀里的一堆衣服,站在她和警卫中间,“都怪我。我得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我是说,我会犯很多愚蠢的错误,可我们不是扒手。这些都是我们要买的,所以,如果我们直接回到……给钱的地方。我会全部付钱的。”
警卫看了看我,很肯定我是在说谎。谁能怪他呢?首先,很显然,是凯特琳抱着衣服出门的。第二,我也不是穿睡袍的小老太太了。至少,我想我没穿睡袍。我低头看了看。不,我穿戴整齐,一点也不像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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