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重新阖上,大长公主皱眉望着放到案上的东西,出神不已。
“殿下——夫人怎么了?”舒娘仍不习惯改了这称呼,出口便要补救。
大长公主摇摇头,取了澡豆就着她捧来的水净手:“没什么,这样细枝末节的东西,她都已备齐了……”
舒娘看了她一眼,顿时明白了。
变化生得突然,谁也不能预料,而钟娘子竟能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显然是早有计划。再联想起早已探好的路和除石泉外一同护送她们南下的仆从,恐怕也都是裴济事先就安排好的。
“哎,我就觉得这个钟娘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大长公主目露忧色,“她待身边两个婢女倒是极好,也不知三郎是怎么打算的……”
舒娘将热汤送上来,腾腾的热气一下便弥散开来。
“三郎定已有主意了,他素来都教人放心,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大长公主没再说话,只执勺饮了两口热汤,到底怀着心事,仍觉悲伤,只饮了几口,感到浑身热起来,便放下了。
她解开脖颈处紧紧围着的一圈兔毛围脖,捧在手里抚了抚,忽而笑了声:“若教他父亲知道他如此,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这一圈围脖,是去岁到骊山围猎时,裴琰打回来给她的。
舒娘瞥一眼那围脖,又观察她的神色,跟着道:“三郎一直是好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见相公真的责骂过几回。况且,有夫人在,相公哪里会真的发怒?”
大长公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仍带着笑意,眼眶却慢慢红了,掉下几滴泪来,砸在柔软的兔毛上。
“他还没见到三郎成家呢。”
舒娘忙将那围脖取走,将已年过四十的大长公主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殿下若难过,咱们哭一会儿就好了……”
……
扶风驿站中,气氛有些僵持。
李景烨浑身发抖,惨白着脸坐在座上,紧抿着唇,满目愠色地望着眼前的杨敏驰等人。
不过才一日,他便像又虚弱了大半,越发无力。
“杨刺史,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杨敏驰的目光在屋里众人的身上溜了一圈,竟半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挺直腰板道:“陛下,臣可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正是还记得臣是大魏子民,才不得不请陛下将贵妃交出来,否则,外头的十万将士可不一定会听臣号令。”
“你!”李景烨凹陷的面颊上因愤怒而浮起红晕,脑中的晕眩轰鸣感也似浪涛一般侵袭而来,“得寸进尺!朕已说过,贵妃不在军中,你们还要如何!”
杨敏驰冷哼一声,满脸都是不信。
人人都知道天子宠爱贵妃,出逃也将她带上了,怎偏他来后,却说人不在军中?陛下如此语焉不详,光凭一句话,便要回绝他们先前的要求,这教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须知他能集结来那些散乱各处的队伍,凑成这一支七零八落的援军,便是靠着先前放出要请陛下杀贵妃以慰天下臣民的话。
乱局中,人人都愤怒不已,只缺一个发泄仇恨的方式,他便是替大家寻到了个泄愤的办法罢了。
萧龄甫在旁看了许久,这时候才慢慢上前,冲杨敏驰道:“杨刺史稍安勿躁,贵妃如今,的确已不在军中了。就在杨刺史的援军来之前,河东节度使裴济裴将军,不顾陛下反对,将贵妃带走了。”
杨敏驰闻言一愣,仔细回味着他的话,这才明白陛下为何不愿明说——贵妃竟被臣子带走了,那臣子,似乎还是陛下的表弟!
即便是普通的男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天子?
想到这儿,杨敏驰竟对那座上只见过几回的年轻天子生出几分同情和嘲意。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从亲弟弟手里抢来的女人,到头来还不过是和江山一样守不住。
这天子当得着实窝囊!
“那又如何?”他冷笑一声,阴沉地望着萧龄甫,“我只管让我手下六万多人满意,他们可只有满意了,才能听话。”
萧龄甫道:“将士们都是一心为了大魏,这份忠心,陛下自然是明白的。贵妃虽不在了,可还有其他人在啊。”
他说着,冲守在门口的萧冲使个眼色。
萧冲心领神会,当即挥手,命手下的金吾卫押着四个人进来,竟是钟承平、杨氏夫妇与钟灏、钟妙云兄妹。
那几个人皆被塞着嘴绑着手,形容狼狈,早不见了从前的体面,一进屋便惊恐地四下张望,待对上杨敏驰阴森的目光,便忍不住挣扎起来。
萧冲抬起脚便冲钟灏小腿上踢去,踢得他扑通跪倒在地上,呜呜呼痛。
“都老实些!”
“这是?”杨敏驰一番打量,最后将目光落在妙云年轻美丽的脸上。
萧龄甫上前两步,指着钟承平夫妇道:“此乃钟贵妃的叔父与叔母,陛下亲封的秦国公与秦国夫人,这一个,是贵妃的堂兄,秦国公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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