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暮色中,李秀一骑着马,缓步来到了渭水边的一处高冈,只见这高冈上耸立着一片松林,并非只有三棵松树,只不过其中的三棵特别高大罢了。看来这便是那三松冈了。
李秀一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棵大树上,朝高冈上爬去。高冈上飘浮着一层薄雾,天虽然还没有全黑,但在这雾气的笼罩下却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李秀一于是掏出火折子引燃,借着微弱的火光四下里打量一番,很快便在最中间一棵松树下找到了一块石碑。
凑近一看,那石碑不过是最寻常的青石雕成,碑面打磨得也算不上光滑,上面的题字更是粗粝,只有简简单单一行隶书:“千面佛之墓”。
李秀一仔细地上下看看,又用手摸了摸石碑上的苔藓,厚厚的,显然已有了些时日。李秀一狠狠地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凉!这处墓地的所在自然是他从方驼子口中拷问出来的,原来这老家伙真的已经死了!这许多年,所有的断断续续的追踪,所有大仇将报的兴奋和线索中断的失落,顷刻间都遽然远去,不再有任何意义。师父刘全的仇肯定是没法报了,这很不公平,可师父不是一直对自己说,这世间原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吗?这样想来,这也是师父的宿命。
李秀一感觉这一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好像被掏空了,整个人都轻飘和无聊起来。但这轻飘和无聊又远比刀斧加身的痛楚更让人无法忍受!是的,他就是害怕这样的感觉,明明昨晚就已经出了城,到了三松冈附近却又犹豫了,他拖来拖去,又拖了一日,才来寻这坟墓。他忍不住发起狠来,猛地朝那石碑拍了几掌,冰冷的青石在掌心留下滑腻而疼痛的触感。李秀一于是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接着有些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石碑前。他从怀里掏出个酒壶,打开盖,冲上天敬一下,在自己面前浇下一行,然后抬手朝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喂,你也来一口吧!”李秀一抬手在石碑上浇下一行,“你怎么不威风了?想想你过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一大群,名头响当当,现在怎么样?不也得孤零零地在那里面躺着?”他说着停顿片刻,“谁让你教了个好徒弟呢!被他杀了,你不算冤!你要是心里憋屈就再等等,早晚我们都来和你做伴,到那时,大家就都扯平了!”
正念叨着,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枯枝被踩响的声音,李秀一当即手按刀柄,全身戒备起来。
“谁?”李秀一气运丹田,低声喝问。
就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穿过冥冥雾气从远处晃了过来,随着影子的靠近,可以看见它双手平伸,横向移动,若非李秀一眼力出众,很容易被错看成是足不沾地地在飘荡。
李秀一冷笑起来。“站住!是人是鬼?”
“鬼——”影子故意捏起嗓子,令声音颤抖着。
李秀一不禁大笑一声,道:“算你运气,老子就是专门捉鬼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影子,并扯掉了他身上的白色长袍,里面的农夫服色露了出来。
“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李秀一质问道。
那农夫被李秀一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晚间要过这岗子,怕遇上歹人,就弄了这件袍子,随便装个鬼,也好防身,没想到……”
“放屁!你后腰上别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啊……”农夫还想掩饰,李秀一已经一手反拧他的双手,一手从他腰后夺过一柄小巧而形制颇为奇特的铲子。
李秀一顿时笑出了声,久在江湖行走办案的他如何不认得这东西?只要接上根长竿子,这就是把摸金挖宝的利器。
“这是挖坟铲,敢情你小子是个扒坟偷墓的贼啊!”
农夫一愣,万万想不到李秀一竟然认得自己这吃饭的家伙,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碰上老子这个行家,算你倒霉!”李秀一哼了一声,“你他妈扒谁的坟不好,居然敢扒千面佛的?”
李秀一说着将那铲子一丢,伸手便抽出腰刀,朝那农夫当胸一横。农夫只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哪个要你的狗命!千面佛是个混蛋,不过你也不够格扒他的坟!我给你留个记号,下回扒坟的时候,学会挑地方!”
李秀一说着一脚将农夫踩翻在地,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耳朵。农夫却还不停地哀求:“好汉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谁是千面佛!只因这里突然有了个坟头,因此就过来随便探探,不想就撞见了好汉,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李秀一一愣,抬起了刀。“你说什么?这坟是新的?”
“是啊!”
“你能肯定?”
农夫连连点头。“肯定!我在这一带干这营生,哪儿新起了坟包,自然多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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