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一条橡皮带勒住罗进的左臂止血,用酒精为罗进清创消毒,说了句:“得缝几针。”即给罗进上麻药,为罗进缝合手上的伤口。罗进发觉她的动作准确而坚决,没有一丝发悚,做得干净利落,恐怕华陀祖师光临本室也不会比她做得出色多少。
“姑娘你这手艺在哪学的?”罗进问。
杜山管罗进叫“大叔”,说,“大叔你是怕我缝不好?”
罗进说他觉得杜山做得非常好,他只是觉得奇怪,小姑娘医生能给人缝伤口,还会给人拔火罐、抓药:“你是中医也来,西医也行?”
杜山说:“都还不行。我不管中医西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杜山给罗进缝合伤口,要罗进过两天再来换药,然后开了张处方签。她问罗进叫什么名字,罗进拾起桌上一支钢笔,在一旁一张报纸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这字写得可真好,练过书法?”杜山有点惊讶,“大叔一定读过书?”
罗进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时一旁有人。
杜山让罗进到药房去取药,问:“大叔不是土门村的。从哪来?”
罗进说他是土西农场的人,给场部积肥组拾猪粪牛粪,常拾到土门村这边。杜山点点头,说:“你们土西农场也有一个医疗室,你可以在那边换药,拆线。”
两天后罗进再去一次,杜山为他的伤口换药,说:“看起来还好,没有感染。”
罗进看着靠墙的一只柜子,那上边堆着一本本书,都是些医学书籍。他说:“你应当去上大学。你能当个好医生。”
杜山摇摇头,苦笑道:“轮不到我。”
那一天病人少,罗进一边换药一边跟杜山聊。罗进说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一些乡间土医生,他们用祖传偏方给人治病,有的病用他们的偏方还挺管用。杜山忽然问他有没有什么治腰痛的偏方?她说,不是她害腰痛,是另外有病人。
“治什么病的偏方都有。”罗进问,“病人害的什么腰痛?”
杜山说是一种旧伤,那人早年打过仗,腰间有几块手榴弹的弹片。
罗进心里一颤,想起了九弯,想起当年扔到杜荣林那条运粮船后边,炸起一片火光的那一排手榴弹。
他极其痛切地意识到老对头杜荣林不光呆在某个山沟农场里经受审查,这人就在这里,隔在他和这女孩的中间。
杜山对罗进说:“我怎么看你挺眼熟?大叔你以前就在土西农场?”
罗进含糊其辞,只说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许真是什么时候见过?
“真是的。”她说,“奇怪,好像在一个什么地方。”
罗进身子不禁打抖,一句话跳了出来,从心里一直涌到了嘴边。
“姑娘,我是,我。。。。”
“你等会。”
杜山站起身,给罗进找了条绷带。她用绷带为罗进细细包扎,说:“还得再换几次药。你们土西农场不方便的话,你还到这里找我吧。”
罗进不由自主咬住舌根,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想,为什么那一天他会把话缩进嘴里?为什么没能一语揭开他们的血脉关联?似乎是因为话头被杜山无意打断,其实不是,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气短了。杜山询问腰痛偏方让他异常痛切地想起了杜荣林,连带着也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景况。罗进现在是什么身份?受管制人员,“坏分子”,一个如此身份的人突然跑出来认杜山为女,她会接受吗?她承受得了吗?她的处境会不会因此更加复杂?
伤口换药拆线罗进没再找杜山,让农场的土医生帮着处理。后来几天经过土门时他都绕开村部医疗室,只是情不自禁要到村头大榕树那边坐下来,把扁担和粪筐丢在一旁,远远看杜山在医疗室进出。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紧迫,似乎再不赶紧,这个失而复见的女儿会再次消失不见如一缕轻烟。
但是他又犹豫不决,唯恐急而生变,把一切搞砸。
一天黄昏,杜山走出医疗室,忽然径直朝大榕树这边走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注意你好几天了。”她说,“我想起来了。”
这姑娘的记性竟然那么好。她说:“那一年在我们家那边,在学校,我见过你。你原来不捡粪,你拾破烂。你被人家遣送过,跟乞丐和流浪汉一块,是不是?”
罗进不觉尴尬:“姑娘,有时人会走背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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