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为了这个去当吸血鬼,代价未免太过高昂了。”塔文森摇头笑道,“然而不能。至于法老,要在吸血鬼年满两百岁的成年典礼上才能见到。”
黛丝特见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塔文森了。每天她一起床——她和他们一样,日夜颠倒,常常看到塔文森已在她的窗外徘徊,等她起身。他的影子投射在她的窗上,就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黛丝特透过窗,望着塔文森,觉得他敏捷得像一头花猫,甚至像一头公豹。他身量很高,手脚很长,即使平日总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神态,也总让人觉得他其实是隐匿了爪子的猫,一直尖竖着耳朵保持机警。
但这头花猫有着美丽的斑点皮毛,他活泼有趣,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旺健常常令女人十分着迷。他身上具有一种随意不羁的性感,也对自己的魅力了如指掌;他视调情为一门技艺娴熟的艺术,亦充分享受着女人们的迷恋。在他看来,爱是一场竞逐,谁先陷入就失分出局。女人们对塔文森双手奉上的爱,他从来不屑一顾,偏要死乞白赖地去抢,去夺,去争取,一旦到了手,也就没有什么稀罕的了。
寻欢作乐是他唯一的生活目标。他向往高贵优雅的贵族生活,喜欢衣鬓香影的舞会派对,迷恋纸醉金迷的盛世奢糜。他总在上流社会出没,考究光鲜的衣着,诙谐风趣的谈吐,优雅得体的举止和出众的音乐才华总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常自嘲说,“吸血鬼们不会生病,但对虚荣心显然也没有抗体。”
他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那种人,一个神经强悍、内心也毫不软弱的讥嘲派,目空一切,嘲笑一切,也从不放过自己——因为他讽刺起自己来,也是同样辛辣的。
他冷酷的时候固然让人不安,而他讲起笑话来那也是没人能比的。黛丝特只要看见他殷勤地吻着她的手,满面春风地讲起种种滑稽可笑的事,就会觉得世上最温煦的就是塔文森闪闪发光的眼睛了,当然这是因为她还从没见识过他吸血时尖利的白牙发出的致命冷光。也没有听过他惊世骇俗的宣言:“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混世魔王,我多情又冷漠,我可以把你的地狱变成天堂,有谁想做我今晚的新娘?”在那些孱弱的人类面前,他总是一副有恃无恐、傲慢自得的表情。也没见识过他神经质的时候,他整日整日地敲打着钢琴,发出刺耳的噪声,面色铁青,和他说话是绝无反应的;又或者尝试种种血腥暴力的杀人方式,甚至并不为了血液而杀人,撕开了人的喉咙就失去了兴趣,冷冷地掉头就走;又或者忽然变成了一场超级猛烈的风暴,四处嚷嚷咆哮。他像一个被惯坏的任性孩子,毫不掩饰对暴力和狂躁的嗜好,习惯肆无忌惮的恐吓、歇斯底里的发作。他轻易摧残、毁坏一个人像是揉碎一朵花,如同他一种调皮又无伤大雅的爱好。
这些,黛丝特当然都不知道。只看见塔文森那张生动的脸,表情瞬息万变。他不喜欢自我约束,总在嘲笑莫奈德的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摘掉那张刻板无趣的面具,嗯?”他的笑容时而冷酷时而甜蜜,只是嘴角似乎永远带着揶揄。
他觉得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我告诉你,生命的意义——就是它不必存在!”这是塔文森的口头禅,“没有人类,没有我们,星空不是一样灿烂?花朵不是一样芬芳?”他会敏捷地跃到半空,抓住古老吊灯的绳子,荡秋千似的在空中飞来飞去。“可是,就算没有星空,没有花朵,没有人类,没有我们,就算整个宇宙都是一个空洞,一片沙砾,一个荒漠,那又怎么样?你以为生命这曲歌存在主旋律?这首诗存在主题?不要这么天真吧,我告诉你,存在的意义,其实就是不必存在。”然后他故意装作从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单腿跪地,耸着肩膀,大摊开双手,做出戏台上的一副绝望的神色来。
大概因为他认为世上没有任何严肃的东西,因此格外喜欢剥夺人们视为最最严肃的一样东西——生命,很难说这种无情的猎杀中有没有报复的成分。也许正因为他觉得生命荒芜无趣,才那样着忙地急于从中榨取每一滴甜。
塔文森如此古怪而多变,也许没人搞得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莫奈德仿佛对塔文森深恶痛绝,“他是没有灵魂的!”“我疑心他早就死了。”他常常这样告诫黛丝特。可裘迪卡也告诉她,在这里,冷漠的莫奈德唯一在意的就是塔文森。
“我想,这两个人中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他们是那样格格不入,可其实却是绑在一起的。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莫奈德,塔文森一定会教训他;反过来也一样。”这一点不过是一个推测,似乎从没有得到过验证,可敏感的吸血鬼们却都深信不疑。
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黛丝特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尽管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可他们其实是我们中最致密的一个团体,谁也没法插到他们中间去。”
“怎么会这样?!”
“是恨连接了他们,可是,恨和爱又差多少呢?都是那种强烈的、毁灭一切的激情。”裘迪卡带着悲悯的表情说:“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保证以后你会听很多,直听到你发腻为止。只是也许每个版本都不一样。”
除了塔文森,莫奈德有时候也会来探望黛丝特。他总显得十分冷淡,然而有他深深的忧郁做背景,什么样的冷淡都很容易激起人们的谅解。黛丝特不止一次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孤独、落寞,而生出同情的心。
“你千万不要以为他真的那么冷漠!”古茨坦夫大笑,“为了你的‘监护权’,他和塔文森几次三番跑到西维诺长老那儿大吵特吵,最后法老只好同意他们两个都可以来看你。”
古茨坦夫凑近黛丝特,用亲昵的眼神看着她,“这都怪你太迷人了呢。这些天来,吸血鬼们断言,他们两个又有一场百年大战要打了,都是因为红颜祸水啊。美丽的绮若公主你,又将挑起一场特洛伊之战。宝贝儿,我也对你垂涎三尺,可他们两个谁都不是好惹的,罢了罢了,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说话间,古茨坦夫已经不见踪影了。
古茨坦夫所言非虚,为了谁可以“合法地教导”黛丝特,塔文森和莫奈德的确激烈地争执过,还几次找过西维诺调停。他是这儿年长位崇的吸血鬼长老。在所有人中,他看上去年纪最大,这仅仅因为他是接近四十岁才加入血族的。他长相威严,发须很长,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让人联想起一头威武雄壮的公狮。
几次调停下来没有结果,甚至还惊动了法老。
“是我,当年救了她的命,她的身体里至今还流有我……罪恶的原血!”
“可是你,只想把她当成特蕾莎!而特蕾莎早已经死了,死了!”塔文森嚷道。
“我没有!”仿佛一下子被打到痛处,莫奈德的脸一下子晦暗了,痛苦地抱住头。
“她比特蕾莎美丽一千倍,纯洁一千倍,她是我的。”塔文森却毫不理会,继续讲下去。
“你住口!我不允许你再提这个名字!”莫奈德的眼里燃烧着致命的激情、怒火和悲恸。塔文森果然安静了下来。
莫奈德道:“你以为我还会允许罪恶滋生吗?拿开你肮脏的手,我不会让你去腐蚀她毒害她。”
“你有什么权力允许不允许?”塔文森怒极反笑。
“好了好了,你们都可以去看她。可以交谈,不可骚扰她。听清楚了——她若不愿意,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强行把她变成我们中的一员。”法老实在不耐烦再提起这些旧事,干脆地结束了他们的争执。
正如莫奈德告诫黛丝特提防塔文森的邪恶,“他善变得像一阵风,而且极端自私,每天他的头脑中从没有出现过别人三分钟。他唯自己是尊,哪管身后洪水滔天。他的傲慢肆意助长着他的偏执和张狂,从不知道自我约束。他的神经还经常失去控制,在平静中突然歇斯底里地露出一副青面獠牙。他毫不留情地向猎物发起猛烈进攻,如同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风雨。最后还有一个做作的仪式向狼狈仓皇、失去尊严的死尸致敬。你看他面色苍白,往往竭力表现得镇定得体,是要在被你看穿之前消灭掉尝试接近他真实自我的企图,用来掩饰他萎缩不见的灵魂火花。他的不幸和可怜在于,他的内心其实迷茫不安,也想寻找一种救赎,一种他从没有获得过的信仰,来支撑他冰冷虚假的存在。”
塔文森也常常警告黛丝特不要被莫奈德迷住:
“你不要怪我多嘴,亲爱的,今天我还得和你谈谈这个。你看,我们个个都是优美的吸血鬼,可是莫奈德,无疑是我们中最美的。当然,这个说法并不确切,我们的法老才是最美、最有魅力的,这个暂且不提。我说的是在我们中,莫奈德是无人能抵抗的。他的忧郁,他的伤感,他的冷漠,他的傲慢,他的高贵,都是他的美丽。尽管他很骄傲,从不滥用他的魅力,可是他对你……我很为你担心。因为莫奈德他虽然是美的,他却没有心。我告诉你,他做人,只能爱一次;做了吸血鬼,他还是只能爱一次。他没有我游戏人间、玩笑红尘、得糊涂就糊涂的精神,他太认真。爱一次就耗尽了他全部的能量和精力。有一种人,他不是不能爱,不是不会爱,可他的能量一次就烧完了,就好像陨星一次的坠落就化作了冰冷的顽石,落到地面上就只剩焦黑一片。如今他已经爱过了,整个人都是空的;他的心早就死了,废墟上只有一把灰烬。我怎能让你爱上他?那就会像我一样……万劫不复了。”塔文森一口气说完,拔腿就走。黛丝特似乎很应该重视这番话,塔文森很少会用如此认真的口吻长篇大论,这种反常其实包含了他罕有的真心和善意。
塔文森始料未及的是,他那一番话还起了相反的作用,在黛丝特的想象中,莫奈德是一个至情至信的人,只是受了爱情的打击,才变得这么忧郁而伤感。看,莫奈德欲拒还迎的冷漠淡然,莫奈德说话时恍恍惚惚的梦游神态,莫奈德那种无由自达的深切痛苦,莫奈德眼中像海水一样冰冷、幽深的孤独忧戚……因此她格外同情他,格外想接近他,抚慰他脆弱、敏感却高贵的心。
第七章 往事苍茫如云烟
黛丝特偶然间问莫奈德,做吸血鬼和做人有什么不同。莫奈德闻言脸色大变。素来不动声色的淡漠表情像面具一样瞬时脱落了,混合着迷惑的痛楚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总被塔文森嘲笑为扑克牌一样泰然冷静的脸上。
“你疯了!”他神色异样,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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