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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张阿元与二狗(第1页)

青山镇作为方圆几百里东来西去的必经之地,每日自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在张阿元与二狗的印象中,这个不大的镇子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好像天下没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个镇子安静下来,每天见的熟人总是那么几个熟人,生人总是那么面生,似乎从来没有生人能成为熟人,也从来没有熟人变成生人。

两人几年前总喜欢从镇子的最西头狂奔至镇子的最东头,等到跑的气喘吁吁,双腿发麻,便坐在半山腰的一颗歪脖子大树上回头看着鸡飞狗跳的大马道捧腹大笑,这几年也渐渐对这项乐趣失去了兴趣,用二狗的话来说就是:对青山镇熟悉的已经到了谁家母狗生了狗崽儿,他知道狗崽儿爹是谁家的那种程度了。

青山镇中与二狗张阿元同龄的小孩不少,但是能玩到一块儿去的没几个,一来二狗张阿元自认是大马道上混街面的人物,不屑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玩,成天价跟一帮屁孩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二来,镇上的孩子大多得了家里大人的嘱托,不得与这两个“法外分子”做过多接触,所以能与两人玩得来的同伴不超过一手之数。镇东头的宋有才算一个,宋有才能和青山镇两位混大马道的人物成为朋友,一来主要是因为宋有才老爹宋富贵不但在镇上的矿场里做工而且经营着一片祖传的果园子,二人乐得有个小跟班,一年到头,嘴里的瓜果就没歇过业,二来呢,宋有才这孩子什么都好,身子骨壮,活奔乱跳的,家里条件也好,但是同龄孩子不愿意跟他玩,用老话讲,这孩子脑袋不太灵光,老让人欺负,宋富贵见自个儿儿子跟着两个半大小子玩反倒没人敢招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着等到再长得稍大一点了直接扔到书堂念书去,最后呢,是因为宋有才有个姐姐,二狗只见过一次后,再也忘不掉了,用张阿元的话说就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虽然张阿元总是冷嘲热讽,但架不住二狗整天价的做白日美梦。

青山镇西郊有个书堂叫青山书堂,是青山镇唯一的一个书堂,书堂先生是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老先生有个幼孙,是张阿元朋友里唯一一个文化人儿,听说沐老夫子年轻时是青山镇唯一的一个秀才,曾经在距青山镇几十公里的西州县做过文书,后来年纪渐大,便辞了县里的文书活计,回到青山镇开了这家青山书堂。

沐老夫子的书堂不管贫富贵贱,只要是到了一定年龄的孩子,送来读书识字一律不收费,所以方圆几十里的人家等到自家孩子到了读书年龄都送到了沐老夫子这里,沐老夫子为人正直,待人和善,所以青山镇的人们都对沐老夫子极敬重。

沐老夫子膝下无子,据说儿媳在生孩子时难产而死,唯一的儿子早些年也因肺痨撒手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个幼孙与老人相依为命,好在幼孙自小听话乖巧,近些年已经能跟着老人读书识字,这才冲淡了一些老人老年无子的凄苦之感,老人年轻时有些学问,加上青山镇民风淳朴,街坊领居也对爷孙俩平日里多有关照,靠着这座书堂倒也能维持生计,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张阿元早些年日里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拉着二狗来学堂的墙角根听里面郎朗的读书声,张阿元是打心底里羡慕这些坐在学堂里读书识字的孩子,这种每天不愁吃喝,读书识字的生活只有他的梦里才会出现。

张阿元每天与二狗挣够了饭辙,总要拉着二狗来学堂这里,这可苦了二狗,二狗听到读书声嘴里就要嘟囔着:“秃子念经,老狗呜咽”,而张阿元就会义正言辞的教育二狗:“大道理我不懂,反正读读书识识字,以后总得找个好营生不是,咱们们现在干这个能有什么大出息,当下衙门的官爷们看咱们岁数小不计较那些,等你我岁数大了非得逮去蹲大牢”,二狗总是扣扣耳屎道:“得得得,你可别唠叨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我的举人老爷,反正狗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功夫学人读书写字?”张阿元:“鸡同鸭讲”。

每次张阿元到了学堂外,就靠在墙根处嘴里唠唠叨叨的跟着里面的读书声轻声念,二狗则是往阿元旁边一蹲,耷拉着眼皮浑浑噩噩的晒太阳,等到张阿元“过足了瘾”,两人就悄悄的离开。

虽然沐老夫子从不收任何学生学费,但是张阿元却从不与二狗进去,用张阿元的话说就是:“什么身份啊,那是咱们待的地方吗,你瞅瞅你屁股上的土,我瞅着都嫌”,二狗:“呸,会说人话吗,你屁股上的土也没见比我的少,脸皮薄还来凑什么热闹”。

有次书堂的沐老夫子无意间瞅见靠在墙根的两人,尤其是嘴里念念有词的张阿元,好奇之下便招呼两人过来,谁知张阿元破天荒的羞红了脸,好似被人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拉着昏昏沉沉的二狗撒腿就跑,沐老夫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后来有一天,沐老夫子看见靠在墙外的两个孩子就来了一个,似乎累极了,就着日头歪着脑袋睡了过去,便走过去叫醒了他,睡着的人正是张阿元,张阿元被叫醒后看到眼前站着的沐老夫子,一时惊慌失措,老人示意他不要慌张,挥手示意他进书堂说话。张阿元唯唯诺诺跟在沐老夫子身后进了书堂,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书堂,书堂里的孩子们似乎是下课了,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张阿元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两个手也不知是放在哪里,沐老夫子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另外一个同伴今天怎么没有来,张阿元照实说了,原来二狗感了风寒,发了高烧,这段时间都是阿元在照顾着二狗,他每天去最南边的药堂给二狗抓药,因为那个药堂的草药最是便宜,所以他这些时日每天早中晚都要走个大半个时辰去那里抓药回来煮给二狗喝,今天路过书堂想着歇息片刻,谁知一歇之下便睡了过去,沐老夫子与张阿元闲谈片刻后,便吩咐张阿元在书堂稍等片刻,转身进了后院,张阿元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着书堂里面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片刻后,一阵小跑声自后院传来,由远及近,慢慢到了学堂,只见进来一个极清秀的少年,长着一张瓜子脸,尤为出彩的是一双丹凤眼,生的一副男生女相的俊俏模样,进来后朗声道:“我爷爷托我拿给你一本识字本,说只要是你能把这些字认熟写下来,以后就在学堂里读书吧”,说罢将薄薄几页的一个小册子交给张阿元,张阿元赶忙连声道谢,少年看着衣衫脏乱的张阿元嘿嘿笑道:“我叫沐林,这本子上的大字我老早前就学会了,放在我这里也如鸡肋一般,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便是了”,张阿元看着手中的识字本,直笑的合不拢嘴,眼瞅着天色不早便要告辞离去,少年见状又说道:“我爷爷还说了,仁义不分将相王侯,学问不识贫富贵贱,望你好自为之”。张阿元临出门的身影顿了一顿,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跑的太急,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好悬摔个狗啃屎,身后名叫沐林的少年又是“哧”的笑出了声。

后来,张阿元每逢不认识的字总要来请教沐老先生,沐老先生便会让孙儿带其授业,久而久之,沐林便成了两人为数不多的朋友。

张阿元与二狗虽然平日里总在街面上晃荡,却不是流浪儿,两人有个记名的爷爷,姓孙,家里排名老二,熟人常叫孙二爷,真名实姓倒是没几个人知道了。

孙二爷此人个头不高,长着一张鼠脸,眼角还有颗大黑痣,痣上还留着一撮黑毛,典型的尖嘴猴腮,用二狗暗地里说过的话就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孙二爷前半辈子不知在何处游荡,等到黄土埋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怎的来了这青山镇安了身,每日总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勉勉强强能混个温饱,后来认了个街面上的流浪儿做孙子,这人便是二狗了,两人以爷孙相称,孙二爷认了这干孙子以后便时常给二狗教些拿手的伎俩,谁知二狗这小混子猴精猴精,一来二去就把把孙二爷那些鸡鸣狗盗的本事学去个七七八八,俗话说得好,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二狗这小混子自从有了这一技傍身,渐渐的也跟孙二爷不对付起来,后来,孙二爷不知怎的惹恼了二狗,二狗直接来了句:“谁有钱谁就是我二狗的爷,您自个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德性”,只气的孙二爷一佛出世二佛升了天,直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张阿元与二狗第一次见面乃是因为一场大雪,张阿元自记事起就在这青山镇讨生活,小时候总有个老人带着他挨家挨户讨要些吃食,人们管老人叫老乞儿,管张阿元叫小乞儿,张阿元便也跟着人们叫老人老乞儿,老人倒是从来不恼,十分疼爱张阿元,他没有跟着其它人叫他小乞儿,而是给小乞儿取了个名字,叫他张阿元,姓跟自己的姓,名则是因为张阿元自小就特别喜欢吃街边小摊卖的麻元,便取了这么个名。

两人在这青山镇以乞讨为生,每次敲开一扇门,遇到好些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太太总要嘴里嘟囔几句道:“造孽啊,这才多大点孩子啊,遭这罪”,长得大些了,张阿元才知道他与老乞儿就是人们嘴里的乞丐。

青山镇每日间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借着小镇繁华的光景,老乞儿带着他也算是勉强能糊口,每逢碰到些有善心的夫人小姐,说不定还能沾些荤腥,直到有一年,张阿元记得也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年秋天,连记忆里都是金色的,镇外的田地里大丰收,青山镇里的客商也比往年多了许多,全是南来北往倒腾货物的客商,马队,这人一多,连带着爷孙两人的日子也滋润了许多,他记得那段时日长了不少个头,身体也壮实了一些,可是秋分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像天塌下来一般封了青山镇南来北往的大马道,整个青山镇如同被雪埋了一般,开门便是齐腰深得大雪,人们全都窝在自家屋里一边埋怨着老天一边期盼着大雪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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