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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炽亮的碘钨灯下,有一种金属声在脑海里鸣响,然后就是无数针尖触向皮肤的感觉。时间一分一分熬下来,难忍的痛楚中,我只得咬住牙关寻求自己的黑夜,闭上眼睛、抱住头颅。可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后来我索性瞪大眼睛迎向这光亮刺人的四壁,一直看着、看着,直到两眼迷茫……我从中看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的眼前渐渐闪过眼镜小白的面孔。他的眼睛也在注视黑夜。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却掮着背囊走过了那么远的路。一杯浊酒,一个长夜,一对挚友——我在这样的时刻才明白他对我有多么重要。是的,他也许说得对,一个真正的失恋者是无所畏惧的。我现在闭上眼睛,脑海里还能清晰地出现那个女演员,她的音容笑貌。无法忘记,不仅是小白,还有我。真是奇怪。我曾对小白提出一个近乎荒唐的要求:去见见她。对方摇头。我一直以为他们之间还能经常或偶尔见面。也许我太天真了,也许这根本就是无须去想的一个问题。反正我迷茫于这个女人的一切,连同她可怕的背叛。我心中的冤屈和愤怒都在那些夜晚达到了一个顶点,为了这位不幸的朋友,也为了说不清的许多。那些黑夜啊,我的朋友正为不能放弃却也无可奈何的爱而痛苦焦灼,在心灵深处四面奔突。
“你也是一个失恋者。”这就是他对我的一个奇怪的印象和结论。
我摇头,但并没有矢口否认。我只是摇头。面对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我不是故意掩饰什么,而是不知怎样回答。我在那个夜晚没有睡好,回忆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大约是凌晨两点左右,小白坐了起来,他发觉我没有睡。他问:“你不是在一年前已经彻底放弃了这里吗?你回城了,而且再也不准备回来了,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绝望了,灰心了,最后不得不放弃,这都能理解……可是你又回来了,这倒出乎我们的预料……”
“你听拐子四哥他们说了什么?”
“主要是我自己的判断。你在这儿折腾得太久了,可以说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汗,各种尝试都做过了,结局不过是这样。可是你又回来了,我一直想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真的要好好想想呢。
“你回来就是想和我们——和老健这些村里人好好干一场?”
当然不是。但我听着,没有回答。他问得太具体了,而我回来的目的却远没有那么直接——甚至没有任何直接的目的,没有一个清晰的选择。但我又不能否认,因为我无法否认。这多少也是事实。因为我已经不能忍受。
“你的绝望和愤怒淤积得太多了,它们需要一个出口。任何一个失恋者都需要。这一点我和你完全一样。”
我想从头,从离开、从回城的那一刻谈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说得明白。像任何一个中年人一样,我已经不愿触及自己的隐私,哪怕是面对一个尽可以敞开心扉的人;不是担心和惧怕什么,而是其他,是一种特别的忠诚和爱恋——需要如此吧。小白对我谈起的算是隐私吗?也许不算。因为他与那个女演员分手的故事、掠夺与伤害的故事,并非秘密。我声音沉沉地说道:
“不,我最初也许是为了一个人,为了寻找一个人……”
“女人?”
“女人。”
小白屏住了呼吸。他大概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接近一个答案了。
“我找不到她,最终也没有找到,所以……像你一样,开始了四处游荡。”
小白等我说下去。因为我长时间没有说什么,他就自语起来:“我们的朋友武早也是一样,他找不到她,也就一个人走下去了——现在谁也不知他在哪里。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像他啊,一直走下去,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沉默无声。是的,武早已经痴迷了,他因为自己的女人走失了,先是住进了精神病院,再后来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逝了。这是一个让人无比痛怜的男人,一个因为自己的心爱被这个世界毁掉而绝望发疯的人。因此,在这个囚禁的夜晚,我真想问一句小白:
“你说老健和老冬子,还有苇子,这些村里人是不是失恋者呢?”
可惜这个夜晚只有我一个人,我们无法讨论,也无法听到你的回答。那好吧,就让我替你回答吧,也许你的答案与我完全相同。这个夜晚我要说的是:他们也是一样,都是因为自己的心爱被这个世界毁掉了!他们的心爱不是别的,那就是自己祖祖辈辈厮守的这片土地。这种爱到底有多深,我们完全可以说感同身受,因为我们也这样爱过、这样爱着——她不过是化为了一个具体的人——是这样而已。
是的,老健一伙,村子里的人,都绝望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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