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运河里打捞出煎饼秃尸首的时候,李元文正跪在蹋蹋米上鸡哆米似地给小岛一郎磕头呢,“你老一定发发慈悲想法子救救小人,不然我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快跑到鬼子寓所里来了?其实并没有多快,这时节已然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在火车上那是心里着急显着工夫慢,每一分钟都跟在热锅上干煲鱼一样难受。火车再慢也有个到站的时候,下了火车腿儿就成了自己的了,李元文的腿儿成了兔子腿儿。出了站台他嫌带着花筱翠累赘,让她在原地候着,独自跳上一辆上满捐的胶皮就奔小岛一郎来了。
小岛一郎见了匍匐在地的李元文,就跟找食吃的野狗见到一摊鲜屎,喜欢地没法没法的。小岛笑眯眯地让他直起身子说话,“李元文先生,慌张的不要,天大的事情也慌张的不要,慢慢地详细地说话,我一定会大大的帮助你的。”
听到这么个表态李元文跪直了身子,“噼里啪啦”先卯足了劲扇了自己一通带响的嘴巴子,而后夹杂着诸多感叹语气的零碎说道:“昨儿个,咳!没法说啦,也怪小人大意失荆州,真是后悔死小的啦,房门没插上门插官,不成想那秃子大白天竟然冷不丁的回来了……更没想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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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回祸生有胎躲不过;认贼作父找上门 中
(更新时间:2006…8…21 20:00:00 本章字数:3607)
李元文低着脑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絮叨,絮叨得嘴角直泛白沫子。鬼子小岛听了个开头挪到一边坐下了,李元文心里虚得慌斜眼瞅瞅,企图观察到小岛的反应。因为不敢抬头,只看见小岛的下身看不到上半截。他以为小岛不爱听这脏拉吧唧的勾当嫌烦了呢,心里一发颤顿时冒出来满头粘糊糊的臭汗,搭拉着俩撇八字眉,眼巴巴地死盯着小岛两只蹄子不言声了。稍顷,只听小岛痰嗽了一声,“我的,这里的干活,你的说话的干活,没关系。”于是李元文拿着现眼当露脸接着絮叨,末了,又加上一串乱七八糟的结束语:“小的眼下整个儿丧家犬一条,实在没辙了,死马当活马治吧,只好给你老添麻烦来啦。”
半天没声音,李元文壮着胆子抬起头来,见小岛拿着写好的一封信站了起来,“麻烦小小的,我的朋友在大连开了一家洋行大大的,你的到那里去,他会大大的安排的。我的这里你不能久留,捎上这封信,快快的坐船到大连,前途大大的。这里有几件衣服你的不要嫌弃,通通的拿去。”不等李元文有何表示,小岛将一个柳条箱打开,里面有放好的衣服,将信放进去后,又从刀架上取来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将其中的短刀也放进箱内锁好。
李元文呆若木鸡望着小岛,小岛好像不太注意他的神态如何,只管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交代着:“这两把武士刀是从来不分开的,你的带走这把刀,说明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朋友,大大的朋友。你的明白?”
说透底的,李元文对小岛一郎本没有抱太大的奢望,找到小岛纯属有病乱投医,蒙着来的。出乎意料绝地逢生竟然获得亲爸爸般的关怀和温暖,幸福来得太猛烈了,心里的滋味都不知道拿嘛话比喻了!说是赛过狗不理包子“噼里啪啦”从天降,狗不理的包子不够香;说是赛过王致和的臭豆腐“唏哩哗啦”打碎了瓷罈子,王致和的臭豆腐不够臭。干脆说没有合适的人话能说清心里的滋味,他只会捣蒜似地“咣咣”磕响头,两股混浊的泪水像海河边泔水槽的泔水“哗啦哗啦”的倾泻,“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让小的我怎么报答呀……呜呜呜……你老就是我的再造父母亲娘老子呀,呃哈哈哈……呃……”他捯着气儿竟然咧开大嘴岔子嚎丧起来啦。
小岛继续在李元文本已倾斜的情感天平上加砝码,又将一封银元放到他的手中,像斥打大儿大女似的厉声制止住他那刺激听觉的嚎丧,“大声哭的不要!我们的,很快的就会再见。快快的,快快接你的情人去吧。”李元文“嘎噔”住了声,意识到时候不早了,嘛话也不说了。再次磕响头,揣好银元拎起柳条箱,拿袄袖子抹了抹哭成铃铛果儿的两只小红眼,一跺脚挥泪而别,虽说是狼狈为奸的龌龊勾当,临了的做派倒很有几分悲怆。
要说在火车上的时候着急,好歹有个伴儿跟着一块急。现在可好,下了火车李元文把花筱翠自个儿扔下,也没说去哪儿只说千万别挪窝儿等着他,这一去就没了踪影。别说背负命案在逃的身份,心里会止不住“咚咚”打小鼓,就算没事人儿不挪窝站一个地方干等,也会急得脑门子窜火星子。
花筱翠的两条腿早已经站麻了,本可以到车站的空场子前面,花个大子儿买碗面汤暖暖身子歇歇腿脚,叵耐身上蹦子儿没有一文不名,真正叫山穷水尽。为了活动活动筋骨,缓步慢行又反身踏上车站的露天高台阶,极目望去前面便是与煎饼秃邂逅相遇的大丰富桥。
天津西站是相对老龙头火车站说的,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京山铁路建成通车,修铁路先修路基,可是总是火车站最先完工,老龙头火车站建于1888年。到了1908年,津浦铁路北段动工兴建,5年后全线通车,称作天津西站的这座小洋楼却早已完工了。天津西站在当时,别说全中国,放在世界范围也是一等一的火车站。说是火车站,完全是座别墅似的外观,可是比普通的别墅壮观、宏伟、气派!桔黄色的洋瓦覆顶,牙黄色的细砖磨缝砌墙,底层石墙石壁,看着就这么敦实稳固。远看就更好看啦,类似歌德式的屋顶傲指蓝天,在周围一片窝铺的大环境中,真个是鹤立鸡群羊群里边站着一匹大骆驼。
从外观上看,车站分上下两层,底层是行李房兼办货运,与一般旅客无关。上层才是客运候车的地方,旅客可以从东西两侧大青石的宽大台阶经站房出入站。两侧的台阶交汇处形成面积不小的平台,候车旅客嫌候车室内嘈杂可以在此小憩凭栏远眺。进到里面才发现还有楼中楼,管事的都在上头办公,都是些什么人干哪样的活计,旅客就不知道了。一般旅客来到这里,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买票上车下车走人,花筱翠这样磨磨唧唧一呆多半天的基本没有。
花筱翠不敢在候车室内呆久了,就在露天平台上靠着大理石栏杆远望大丰富桥,那儿不仅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还因为李元文坐着洋车打那儿走的,想必还应该从那桥上回来。花筱翠的两只眼都望酸了,也不见李元文的鬼影,望着大丰富桥难免回忆起煎饼秃搭救自己的那天情景……,思想起来只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吃尽了苦头遭够了罪,好不容易像个人似的了,怎么转来转去又转会来啦?想着想着不觉潸然泪下,这叫怎么一挡子事呀!煎饼秃好心救了自己,反因了好心被自己这个丧门星害了性命,天理难容啊……老天不报应才怪呢!
花筱翠抱着包袱泪珠连连,还不时地四处张望,终于引起过往旅客的注意。一开始仅注意她这个人,进而全把目光盯上了她脚上的红锻子绣花鞋。封建社会最忌讳大老爷们死盯女人的脚,倘若有不要脸的摸了谁家女人的脚,相当于耍流氓摸人家的屁股蛋子。以此类比,死盯女人的秀足工夫点儿大了,其罪过不亚于偷窥女人穿着花兜兜洗澡。
也难怪人们冒着有损道德的风险注视她,那双猩红的大红缎子绣花鞋实在扎眼,说难听话,不年不节的,正经女人不是出门子不嫁人,还真不敢穿这么扎眼的一双鞋光天化日上街溜达。大概花筱翠也意识到了这个,眼下脚丫子没地方躲没地方藏,只有挪地方找个背人的地方眯着。可是她刚走下台阶,不知属于那家老总的一支队伍怀抱令牌,凶神恶煞般巡视过来,吓得她屁滚尿流又登上台阶缩回到候车室里面来了。脚上的那双鞋成了她的心病,使劲蜷着腿儿把两只脚往椅子底下藏,低着脑袋斜视周围,想看看还有没有人注意她。
她正六神无主地东瞅西瞧,突然发现李元文在候车室门口转着脑袋寻找自己。她赶忙迎上前去,李元文也发现了她,匆忙间二人好像说了几句嘛话,然后手拉着手一道出了站房。
李元文这小子也快饿扁了,找了个馄饨摊一人要了一碗边吃边说话,也好歇歇脚。花筱翠大概饿过了劲儿,或者由于恐惧过渡紧张,喝了一口汤就把碗撂下了。李元文属于没心没肺的主儿,他一边把找小岛的情景简要学说了一遍,还“啼噜吐噜”把花筱翠那碗馄饨也整个倒进了肚子,这种东西从来不惦记着别人怎么样。末了,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撂,抹抹腮帮子动静挺大的吧唧吧唧嘴,“小岛先生说了,坐火车不安全,再说也绕道,咱得坐轮船从海上走。”
到了这步田地花筱翠已经没了方寸,只有任他摆弄怎么说就怎么应了,“那你得去找一辆车。我两条腿发软,走不了路了。说不定那死鬼已经捞上来了,县衙门的人立马就到了。”
李元文抬头挲摸挲摸周围,低声言道:“你稳住神,抓咱的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根,主要是……你看!” 花筱翠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队队军警四处乱窜盘查行人,跟那天在大丰富桥遇到的情景差不大离儿,花筱翠哭丧着脸胆战心惊地问:“那怎么办呢?”李元文咽了口唾沫,“看见了吗,找车也不能坐洋车,特别是你,更不能抛头露面地穿街走巷,得小心避讳着。”花筱翠带着哭腔问:“到底怎么办呀,你到底快拿主意呀……”这女子可怜楚楚的这般情景,难免让人萌生些许“唏嘘”之叹,真格叫:一失足酿成千古恨,悔不该负心老实人,现世报困绝求生路,到头来难还清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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