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笑起来很惹眼,宝石似的大眼睛扫了一遍不大的正厅,明澈如泉的目光就落在忙碌的女医师身上。
旁边引路的青年医师小声殷勤道:“这就是秦夫人了,在下给小姐上茶,小姐先坐这儿……”
妙仪见那是给病患候诊的软椅,便不去歇脚,悄悄地站在不远处聚精会神地看。
房内一共只有五六个人,一个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几乎伏在了一张处方上,费力地辨认着字迹。对面蓝衫子的女医师没有半分不耐,细细跟他说了所有的药名,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而后她闭着眼睛往后靠了靠,一张脸正好朝着自己的方向。
妙仪暗自惊讶,没想到这位夫人生的不那么像中原人,五官的轮廓稍稍深了些,却依旧清丽明秀,看起来非常舒服。
夫人拉了铃,无人上前来。两个病人已发现有人站在那里,领路的医师在另一头取了茶水双手奉上,之后就转到一方桌子后开始询问病情。
她接过杯子道了谢,夫人似乎要睡着一般,她不得不出声打破一片轻声细语。
女医师的眼睛睁开,她霎时肯定了猜测。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实在太醒目了,中原人是肯定没有这般浅的瞳色的;不过整体形貌也与其他人差别不大,可能是胡汉的混血,汉人的成分多出不少。
国朝一直海纳百川。妙仪默默地说,走上前去。
罗敷见病人很省心,又来了个不速之客,不禁头痛欲裂。
不速之客一袭淡紫襦裙,仿若丁香花的脸上笑意盎然,让人怎么也烦躁不起来。
她看到不过是个年纪相仿、面色白里透红的华族女郎,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近期的事,笃定没有闹出麻烦。
罗敷站起身忍住一个哈欠,亲切道:“小姐贵姓?找我有何急事?”
妙仪抿了抿唇角道:“并无急事,就是得了空想来看一看。有人托我常来关照秦夫人。”
罗敷绷不住要笑出声,又听她补充道:“虽然我实际上无法关照夫人什么,可还是要尽力的。免贵姓肖,是肖似之肖,住城北玉华坊临甘露街的南面第二个屋子,夫人若需要帮衬,去找我就行。”
罗敷兀自思索到底是哪位仁兄堪比鲍叔之贤,提到贤之一字,立刻想起一人,随即在记忆中牵出段餐桌上的对话。
“敢问可是方将军所托?”
妙仪愣了一下,点头道:“正是。”
“原是方公子所提的妙仪女郎。”
妙仪观她容颜开朗透澈,神情似笑非笑,便玉颊微粉,道:
“……打扰了。”
罗敷表示很欢迎被打扰,请客人入房里细谈。
妙仪坐在药局夫人房间的屏风前,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子布局。这屋子当然比她的卧房小,然而整洁大方,简朴雅致。高脚桌上的笔架插戴茉莉小巧别致的浅绿骨朵,青色的花瓶口也缠绕着用绽开花盏编织的花环,还柔柔地垂下几条迎风起舞的雪玉流苏。
妙仪深吸了一口气,馥郁花香从嗓子眼瞬间漫至全身。白瓷杯里沉沉浮浮的半透明花朵映着琥珀色的茶水,风雅难言。
“夫人果真是心性和静,意趣超然。”
罗敷压下了告诉她这种香气很开胃的冲动。
罗敷道:“是《大雅》桑柔,还是《小雅》正月?”
妙仪认真说道:“家严嫌《正月》过于郁郁,就合‘菀彼桑柔’之意,因此为我取的字就是桑柔。”
“这样啊,好字。”罗敷转了转脑子,认为她父亲大人理解独特,分明两篇都不怎么样。
妙仪不愿多说,只道:“家父未蒙拔擢时做过监察御史,与容伯伯是同僚,所以关系不错。公子怕夫人刚到京城行事诸多不适,让我陪夫人说说话、领夫人转一转洛阳,我无法推辞。”
罗敷徐徐道:“正常人都无法拒绝方公子请求的,何况是兰台寺大人家的女公子。”她端起杯子,躲在后面偷偷弯嘴角。
妙仪果然沉默了,微微低头注视自己摩挲着杯沿的手。
罗敷好整以暇地喝水。
“我这人不大擅长说话,但挺喜欢听别人说,洛阳我已经转了大半,即使不认得路,也知道七八个名胜,这样一来……公子说女郎家对门住着位避世的老太医,我或许会上门拜访,女郎可否替我引见?”
妙仪淡淡道:“可以。”心中却想这秦夫人着实不好相与。
罗敷叹了口气道:“韩女郎,方公子说你心有些重,似乎有理,我见他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啊。”
妙仪先是一诧,蓦地一张俏脸红到了耳根。
罗敷扶额,感到现在的女孩子都很难对付,方将军也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周全。
她和气地说,“女郎中午有时间么?可有幸请女郎吃顿便饭?”
妙仪恳切道:“秦夫人,我只想着……他待你与他人有些不同,就打算弄清楚怎么回事,先前多有冒犯,望秦夫人不要和我这等狭隘之人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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