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他的生活,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的母亲面前,给他编造一种合理的假象,诱惑他远离责任和尊严。阿列克谢不该总是这么得偿所愿。当阿列克谢在帮叶普盖尼收拾东西的间隙企图想握住他的手时,叶普盖尼厌恶地避开了,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阿列克谢是否又露出了那种委屈的表情。
晚上,阿列克谢先回了学校,在离开的时候,他又企图去拉叶普盖尼的手,被叶普盖尼再次躲开了。阿列克谢有些犹豫地对叶普盖尼说:热尼亚,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叶普盖尼的心剧烈抽动了一下,阿列克谢得到过他的软弱、他的顺从、他的纵容、他的不理智的放纵,现在还想得到他的自尊,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叶普盖尼镇静而冷漠地摇了摇头,关上了阁楼的门。
他的母亲在阁楼上看着那捧插在棕色瓶子里的白玫瑰,对叶普盖尼感慨到:廖莎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叶普盖尼扯出了一个笑容,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白玫瑰的**,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说道:还是一个能够在寒冷的冬天从温室里变得出昂贵花朵的孩子。
在阿列克谢离去的第二天,叶普盖尼也回到了学校,他径直走向了上校的办公室。米申上校并没有责怪他,而是给了他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两个人像一对父子一样面对面坐着,只差两杯茶和一个火炉。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上校:廖莎来找过我,他说是他绑架和胁迫了你去诺夫哥诺德,是这样吗?热尼亚?
叶普盖尼的心再次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又被阿列克谢看扁了。他的情人把他当成自己某种需要去保护的软弱东西。这实在太可笑了。阿列克谢收割了他的欲望,甚至差点收割了他的心灵,现在该轮到他来捍卫自己的灵魂与自尊了。叶普盖尼抬起眼睛,看向上校,坚定地说:不,是我自己选择去诺夫哥诺德,没有人强迫我。
上校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桌后面,把双手撑开放到桌面上:热尼亚,你知道廖莎闯过多少祸吗?叶普盖尼摇摇头。上校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纸来,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逃学、打架、酗酒、决斗、不敬神灵,更别说他惹出的数不清的风流韵事。说着,上校停顿了一下,问叶普盖尼:你知道为什么廖莎到现在都还平平安安地呆在这里吗?叶普盖尼再次摇了摇头,上校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叠纸来扔到桌面上:因为他的外公只要给学校写一封信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上校指着这一堆铺满桌面的纸,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告诉我,热尼亚,你有能够写信的人吗?
叶普盖尼久久地沉默了,他看着那一堆白色的纸片,过去几个月间发生的一切也渐渐褪去了重量,变得跟纸片一样轻,一点微风就能把这一切彻底吹走。叶普盖尼摇了摇头,用同样低沉而坚定地声音回答:长官,我有我自己,这已经足够了。
离开上校房间之后,叶普盖尼并没有急着回宿舍。他沿着学校的广场一圈圈散着步。“肥大的安娜”立在白雪之上广场中央,就像他和阿列克谢第一次见面一样。那时候,他是多么的讨厌和憎恨阿列克谢,那时候他又是多么坚定和强壮,他一步步踩着积雪上,把软弱、动摇和欲望一点点抖落下去,埋到圣彼得堡的雪地里。他慢慢地走回到了当初叶普盖尼和阿列克谢相识的起点。叶普盖尼回到宿舍的时候,阿列克谢已经睡着了,行李散落了一地,在壁炉上留了一张纸。叶普盖尼拿起来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热尼亚,你可以选择先收拾行李然后躺到我身边,或者先躺到我身边明天我们再一起收拾行李。叶普盖尼又扯出一个笑容,这个家伙永远是这么理直气壮,永远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着别人的生活。
叶普盖尼把壁炉的火焰加大了一些,阿列克谢被他的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叫他的名字:热尼亚?叶普盖尼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猛得转过身来。他走到床边脱下士官生的制服,镇静地解开自己上衣领口的扣子,阿列克谢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热尼亚,你在做什么。很快,阿列克谢就说不出话来,他的金发情人正毫不迟疑地脱下衬衣、裤子、鞋袜,背对着壁炉的火光像是一个优美的影子一样覆盖上他的身体。叶普盖尼主动而热烈地亲吻了阿列克谢,或许还过分用力着。同时他开始解开阿列克谢的衣服,甚至,还没等得及完全褪下去,就急切地抚摸着阿列克谢结实的肩膀与手臂。这是阿列克谢从未见过的叶普盖尼,像是梦里才有的场景,热尼亚屈服了顺从了完全沉醉于他的热情与力量。
阿列克谢带着狂喜把手伸进叶普盖尼金色的头发里,翻了个身把自己赤裸的情人压到了身下,带着掩饰不住的深沉欲望轻轻说道:你还是不太会亲吻啊,热尼亚。叶普盖尼揪住阿列克谢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里都是情人迷乱的脸,骄傲地回答道:教我。回应他请求的是阿列克谢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阿列克谢一边亲吻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做着准备,叶普盖尼咬了一口情人的肩膀,轻蔑地说道:你就这么胆小吗?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亚古丁阁下?
阿列克谢灰绿色的眼睛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棕色,他把情人的身体拉近了自己。他们攀上了从未抵达的山峰。阿列克谢觉得自己情人的身体像是芦苇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而且允许他随意地弯曲与攀折。他们以前就很契合,而这一个晚上他们契合到超乎想象的程度。他们痛快地**、对骂、大笑,叶普盖尼完全释放了自己的声音与身体,他不只在挑逗自己的情人,他在挑战阿列克谢。在剧烈的疼痛与快乐中,他揪住阿列克谢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就只有这一点力气吗?廖莎。被挑战了的阿列克谢没有让他失望。他被阿列克谢撞到了宿舍的窗户上,冰霜正一层层覆盖这块冰冷的玻璃,阿列克谢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带着他一下下地撞向那层霜雪,有一刻,叶普盖尼会觉得他们会撞破玻璃,浑身是血地摔到楼下的积雪里,肮脏而赤裸地死去。他们几乎没有停下来过,除了亲热,他们还一起饮酒、踢开行李、在地板上跳舞、推翻家具、将墨水瓶砸得满屋都是,有人敲门咒骂他们,被他们更加凶狠地骂走了。在最激动的时刻,叶普盖尼在炉火边将伏特加倒了自己一身,他看着阿列克谢喘息着扑过来,凶狠地随着烈酒一路舔噬下去,火焰一层层蒸发着酒精,他们沉醉其中,在全部由伏特加和火焰构成的空气里,层出不穷的快感堵塞在他们的喉咙。
他们在一片狼藉中醒来,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满地的酒渍,满墙的墨水痕迹,预示着昨晚是一个多么疯狂的夜晚。阿列克谢无比温柔地吻上了情人的金发,沿着耳垂一直亲到了锁骨,叫他的名字:热尼亚。叶普盖尼沉默地转过身来,阿列克谢的身体在清晨滚烫而温暖。叶普盖尼抚摸着自己情人英俊而孩子气的脸庞,小声说道:廖莎,我们分开吧。
时间在这个房间里被凝结了一秒钟。志得意满的表情冻在了阿列克谢脸上,他看着叶普盖尼没有说话。叶普盖尼试图坐起来身来,但是被阿列克谢沉默而用力地拉了回去。叶普盖尼重复了一遍:廖莎,我们分开吧。这一次,阿列克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沉默地看着这个昨晚对他百般顺从的情人,好像要穿越过叶普盖尼的蓝色眼睛,一直到他的灵魂。最后,阿列克谢终于开口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叶普盖尼的脸颊说道:热尼亚,我对你说过,拒绝和摆脱我有很多种方式,你不用做这样的施舍。你可以站在我面前,告诉我——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亚古丁我憎恨你,我从未爱过你,我将你的触碰视作一种侮辱,请你离开我。
叶普盖尼冷漠地任由阿列克谢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安静地回答: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亚古丁,我憎恨你,我从未爱过你。这是亵渎的、可耻的事,令我感到恶心,从现在起直到我生命的结束,我都将你的触碰视作一种侮辱。请你离开我。
阿列克谢的手停滞在了叶普盖尼的脸庞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金发情人,巨大的羞辱震惊了他,他们依旧赤裸的拥抱着,但是阿列克谢的身体已经不再有温度。叶普盖尼无所畏惧地看向阿列克谢,语气依旧平静:你需要我再说一遍么。阿列克谢松开了手,他坐了起来,摇了摇头:不需要了,你表达得非常清楚。这位十九岁的士官生脸上恢复了他出生的阶层所独有的傲慢和冷漠,叶普盖尼想廖莎自己都不知道他和自己所反对的东西有多么相似。出乎叶普盖尼意料的,阿列克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哭泣,他寂静地穿好了衣服,他的身上还有昨晚疯狂留下的伤痕。叶普盖尼躺在床上说:我会跟上校要求调换宿舍的。阿列克谢扣好了最后一颗制服的纽扣,带着一种倨傲的神情看向他:你留下吧,我会离开的。说着阿列克谢踢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行李:反正我没来得及整理行李。
叶普盖尼看着阿列克谢利落地把散落一地的衣物扔到箱子里,推门离去,没有眼泪或者指责,甚至没有再看叶普盖尼一眼。伤害廖莎本来就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叶普盖尼深知自己擅长做这件事情。况且,廖莎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赤裸地放到他面前,任由他伤害,只是他从前总是在最后一刻软弱了而已。现在,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叶普盖尼看向遍地狼藉的宿舍,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忽略了灵魂的失重感。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叶普盖尼想着。那根连接他和阿列克谢心灵的针,他没有来得及缓缓地拔出来,他直接把它给折断了。也许他会终生带着这种灵魂的刺伤,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守住了自己的家庭、荣誉与尊严。
第十八章 战争
假若有一天我必须深深冷静
假若我必须忘记我无力获胜
至少你总会认识我巨大的仇恨
——艾吕雅《贞洁的独居者》
阿列克谢调换宿舍的事情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士官生们在揣测着是不是叶普盖尼在上校面前出卖了自己的舍友。顷刻之间,叶普盖尼发现离开了阿列克谢,他周遭的仇恨如潮水一般上涨了,上校没有再安排人住进那个宿舍,他现在孑然一身地面对身边的敌意。但是没有比叶普盖尼更擅长从仇恨里吸取力量的人了,他把这些敌意和恨意都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将自己一层层武装起来,他感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与此同时,叶普盖尼感到他和阿列克谢之前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竞争氛围。在一切他们能相遇的场合,他们互不理睬却又时刻关注着对方,如果在练习打靶的时候,阿列克谢打中了红心,那么,叶普盖尼马上也会还击一个红心;如果在马术课上,叶普盖尼一马当先,那么不用想,和他并驾齐驱的必然是阿列克谢。除了阿伯特和库里克,现在很少有人和叶普盖尼讲话,人群的敌意像是一个沉默上升的螺旋,慢慢地汇聚成一场风暴。有一天,叶普盖尼醒来,发现自己的门口被人写了两个字——“叛徒”,他一言不发把这个词语擦掉,对于这种不敢当面对抗的懦夫他无所畏惧,甚至有点蔑视。在击剑课上,当叶普盖尼干脆利落地击败了比他年纪更大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狼狈得站起来,用一种恶意而嘲讽的语气说道:热尼亚,看来当初挨廖莎的揍教会你不少东西。叶普盖尼冷静地收起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击败你和廖莎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比你强。
这样的回答自然会换来更大的敌意,但是叶普盖尼一点都不害怕,无论是打架还是决斗,他都深信自己一定是会获胜的那一个,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危险性能超越阿列克谢,他谁都不怕。
叶普盖尼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真实和明朗,他早中晚都会虔诚的祷告;他将母亲阁楼上的圣母像放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他每天学习到深夜;他定时去看望自己的母亲。每次看望完母亲,叶普盖尼都会去拜访上校,两个人像父子一样聊天,探讨人生和前途。上校总是能给他提出一些非常中肯的意见,那些老派的价值观,不但不让叶普盖尼觉得陈旧,反而让他觉得踏实和安心。他是如此稳健地一步步将自己的人生走到一条宽阔大道上。
有一个黄昏,叶普盖尼看到阿列克谢从上校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满脸怒气。叶普盖尼走进上校的房间,看到桌子和椅子都倒了一地,台灯被砸碎了,整个房间好像暴风过境一样。上校正在沉默地收拾着,抬头看到叶普盖尼,有点好笑地说道:廖莎一直追问我,是不是我对你说了什么。我对你说了什么吗?热尼亚。
叶普盖尼也笑了起来,他弯下腰帮上校把飞散的纸片捡了起来:廖莎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在离开上校房间的时候,叶普盖尼发现阿列克谢正站在一棵树下等他,他自然而然地向阿列克谢道了声“晚上好”便径直向前走去。阿列克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热尼亚,你不要被别人所控制了。叶普盖尼觉得更加好笑了,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看着远方黄昏的云朵回答道:廖莎,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喜欢控制别人的人是吗?
在这之后,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说话。在这一年,士官学校的舞会时间提前了,据说是城里那些小姐们的主意。叶普盖尼对这些场合并没有很大兴趣,他肯定自己又能看到阿列克谢是左右逢源大出风头,但怀着一种奇特的挑战心理,叶普盖尼还是穿戴整齐地去了。果不自然,阿列克谢又是全场的焦点,他今天标致极了,穿着合身的黑色礼服,金棕色的头发在水晶灯下闪烁着光彩,灰绿色的眼睛会让人有种恋爱中的错觉,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围着他打转,以阿列克谢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彩色的漩涡。但这一切与叶普盖尼并没有一点关系,阿列克谢可以享受他的快乐,而叶普盖尼也有自己的生活。
当音乐声响起时,叶普盖尼环顾四周,看到有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小姐落单了,他走过去准备邀请她,红裙子小姐也看到了叶普盖尼,笑意盈盈地准备伸出手去。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闪了过来,抢先一步把手伸给了那位小姐——风度翩翩的令人无法拒绝的阿列克谢挡在了叶普盖尼面前。红裙子小姐对叶普盖尼做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快乐地把手放到了阿列克谢的手臂上。叶普盖尼再一次觉得可笑,他曾经的这位情人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却依旧这么幼稚。
几秒钟之后,叶普盖尼感到有人在用折扇轻轻敲打他的后背,他转过身,看到爱莲娜帕夫洛娃立在熠熠光彩里,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他们两个愉快地跳起舞来。
在旋转中,爱莲娜狡黠地看叶普盖尼:士官生,你进步了。
叶普盖尼笑着回答:我有在好好练习舞步。
爱莲娜摇了摇头:不,我是说你不再受廖莎那个混蛋的影响了,从我认识他开始,如果别人不围着他转,他就会发疯的。
说完,爱莲娜压低了声音:不过你刚才没有看到他的脸色真是太遗憾了。
叶普盖尼没有回答,他只是熟练地配合着这位社交界的公主在舞池里跃动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阿伯特并没有过来,这让叶普盖尼感到有些意外,通常有他这位美丽舞伴的地方,阿伯特肯定是不会缺席的。
爱莲娜也看出了叶普盖尼的疑问,她用一种刻意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沙夏了,没有诗歌,没有玫瑰,男人的热情不过如是。
叶普盖尼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的舞伴,仔细揣摩着这位公主的语气和神色,突然他明白了过来,并且再次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女人啊。
爱莲娜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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