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是诗化的自然,那是中国人心中的文化基因在作祟。老外叫盆栽就是园艺性质的文化认知,或是受日本盆栽的影响过深,成为树木的“模仿秀”,较中国盆景缺乏点文化的味道。所以说不光盆栽、盆景的称谓不一样,就其内容与形式都不是一样的。”余老侧脸用目光扫视了他一下,竞管不太欣赏他略显张扬的神态,但仍是满脸爱惜地看着他:还有点像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余启明由衷地笑了。
八十
俩人边说边笑地在昔日的皇家庭院围廊中漫步,余启明凝神思想了一会儿后,侧过脸对着刘晓不无严肃地说道:“要知道,艺术是有雅俗之分,文野之分、高下之分的。其实人品不同,格调也不同。一个老艺术家看画就可以识人,看一个人的画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品行气度来,有句老话叫作物随人形吗。在艺术界,盆景界大概可以划分三个层次的人才。每个人都要能认清自己,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才好,首先说这第一层次是因法施技,也就是按照既定的技法、章法去制作各类各款的盆景,这种人是大量的,为技术型人才。第二层次人是的谙练艺术之道,贯通各地方流派艺术,并在此基础上另辟蹊径地创造表现个人风格的作品,这类人不多,可称之为艺术家。而第三层次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了的大师级人物,大师知识面极宽,要精通古今各艺术门类之精华,要学贯中西,注重个人修练,欲达到无我无为的空灵境界,此类人方可称之为艺术大师,唯此大家方可创造出令人拍案叫绝之作。记得有位古琴川派传人,他抚琴前定要更衣、沐浴、熏香,每每点一炉香后,才坐定抚琴吟唱,他讲:于氤氲之气中,让人心静,古琴是古人修身养性的器具,心气浮躁的人无法领悟其妙理。所以抚琴人是在借琴诉心,以心抚琴,让心灵化作琴声飘荡虚空之中,体悟一种人溶于自然的意境。其实盆景创作也同样是这样的,要用心与作品沟通。今天这样大师少之又少的原因,我认为主要是整个社会的浮躁与传统艺术教育的薄弱,缺少这样人才成长的生活、学习的艺术环境和社会传统文化匮乏的大环境。凡此类人大都要有所谓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心境,必定要耐得住寂寞,清苦一生地追求艺术。而且要不断地超越自己,要苦苦修练又要艺术创新,于是他们无暇顾及身边的人和事,而埋头艺术。然而,社会既定的“秩序”又往往难以容下、接纳这样的“另类”人物,于是乎有了诸多死后名声大噪的大艺术家。大师级死后作品被认识,被发现,中外艺术历史演义着古今众多同样的令人悲哀的故事。在物欲横流过于追求眼前利益,很现实的今天,不为社会名利所诱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少有才难成大器,难有德高望重的艺术大师出现。”刘晓听到这里,渐明白了老师心里想说的,他直楞楞地冒出一句:“您讲的就是‘惮’宗的意思吧?到这样境界能有几多人呀?”余老若有所思地凝神远眺没有不回应。
不言语间,他是想起一次应邀去外地去看据传言收藏有众多好石大企家的奇石馆的经历。到那里一看硬木多宝格、几架上的赏石多为形、色平平的常见石种,他心想这多是垃圾呀,与著名大企业家身份太不符,碍着面子余老只好以馆藏东西太少,还要收购精品的客套为推辞地暗示内中。他真正想说的是你这样的人,就别充文雅玩赏石了。自古观赏石的、痴迷石的多是文人,赏的是石的意境,石的内涵和石与人的情感联系。文人对石的感觉:石不可言最可亲,文人的情怀,率真、细腻的文人性格,从石头中找出自我。一个人对石没感觉就不妨玩点别的吗,这么大的企业家可以玩带自动洗牌装置的麻酱牌,打高尔夫球吗?何必硬充文雅地花巨资将各色各样的石头买回,各处的摆放地给客人看,终不知石趣与盆景一样要“静观孤赏”地,纯是个人愉悦的事。
今天余老的言传令刘晓悟出老师的弦外音,他早己意识到:观赏盆景大家的作品:可以从中看出作者人的影子,全面观赏盆中树桩的造型、态势、气韵以及整个作品的设置,包括盆器的选择、配件的摆设、作品题名等等,综合这些信息可以看出,读出一个人的性情、气质、志向和好恶。他见过的大师之作,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盆景,典雅的紫砂盆中无配件,没题名,看得出是有意摒弃这些“手法”,素面朝天地浑然一体的,树桩看不到刻意而为的痕迹,没有一丝的做作和哗众取宠,表现出一种身心与素材合一的意境,内容上貌似空灵的盆中之景溶有“我”的意念,形式上又看不出有“我”的刀痕斧迹……这样一种很微妙却又可以悟出的感觉。
刘晓开始听余老讲时还不太以为然,他边东张西望观景边随声附合着,渐渐地他听出了点门道,听出余老有些玄虚的所言所指所蕴涵的良苦,他不敢再随意应付而是半侧身注目地望着老师因动情而显茫然的双眼和因一时找不到确切词汇而轻轻嚅动的双唇。刘晓恭恭敬敬地不住点头应允着,心悦诚服地不住附声答应着,以此表示自己在认真的听,而且是认认真真地听明白了老师所说的每句话,听懂了他的苦口婆心。此时刘晓己全然没有了先前时的得意与自傲,甚至心存几分忏悔,他一步不落地紧紧追随着老师。
八十一
师生二人穿过邀月门,行走在蜿蜒的长廊也称“画廊”中,边观看着昆明湖和万寿山的湖光山色,边观赏长廊内所绘的山水、人物、花乌的彩绘,刘晓已知余老父辈曾画过眼前的宫里画,更是恭谦地跟随余老身后认认真真一幅一幅地仰望廊梁上题材丰富的彩绘画。余老自然是兴致更好,俩人说着聊着。走出游廊西尽头,来到万寿山排云殿底下的临湖牌坊。在一面临水一面依山的宫门广场的东西两边,立有不少的太湖石供,在汉白玉石精雕的巨大石座上,矗立着尽显“瘦、漏、皱、透”美感的太湖石,气宇非凡的建筑、青山绿水的湖光山色共同创造着皇家园林的恢宏气势。久望着一块块形状不一各具特色,韵味各不同的巨石,太湖石石供的形、态、势、色和气韵时时带给人们各式各样的遐想,曾经的景物与人物的“意象”,或是心中曾经有的形、神相似的瞬间印象。
望着清时皇家园林石供,余老忆起一段曾令他顿悟哲理的往事:在本世纪初的年间,法国抽象艺术大师摩尔,携经典作品来中国北京展出。摩尔两字之前曾见于“摩尔石”,一种无规则多变型体,多曲线布有孔或穴的灰或深褐色石表面经水千万年的浸磨,成很平滑细腻的赏石。就是一种出自广西水域很有观赏价值的石头,因石的外观与摩尔大师的抽象造型艺术有着相似的形与态,故被取名摩尔石。北京的观众面对高度抽象的另样的造型艺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媒体也是好评如潮,展览活动获得了极大成功。首次来华办展的主办方对中国观众对西方世界高度抽象雕塑作品所表现出的热情不甚理解,甚至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样的展览,既使是在抽象艺术、印象派绘画很流行的欧洲,也少有如此众多观众的参与热情。引发了对这种艺术现象的探讨,后经北京当时最大发行量报纸的《北京晚报》刊出绘画大师吴冠中先生一句直白、经典地话语道出:“中华民族是一个懂得欣赏太湖石美的民族。”大师告诉那些对中国文化,对中国人审美不甚了解的人们:对于有这样审美能力的民族,所表现出的这种艺术现象,本是很正常。
这样一段常人并不十分在意的文艺事件,晚报消息报导的文字,确令余老感受得很深切,很受启发。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雕塑大师的作品,在北海公园里、美术馆里、街道旁摆设的那些极无规则,无秩序的甚至是怪诞的作品,即由曲线与弧面组合而成外表面圆蕴的艺术品,它形不似,神也不似任何现实中己有物质的立体造型物件,仿若太空舶来之物的展品。
记忆中的西方极度抽象确很吸引人眼球的雕塑品,眼前移步易景的太湖石石供,国画大师透彻精辟话语的直指,让他联想到三者内中的核心,这相似、类似的艺术品,其实是它们启动中国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让他联想到了有立体雕塑艺术美誉的盆景艺术。在余启明的眼里:盆中树桩的树干与树枝,树干与树根、树枝与树叶、树干与树冠、树桩与盆钵这些盆景艺术元素,以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共同表达着作品的明与暗、光与影、曲与直、疏与密的盆景艺术语言。这种将诸多艺术元素融合于一盆之中,将对比、类似、夸张等众多文化艺术语言的有机组合,构成为有明确概念、有明显特征和审美价值的艺术品。它的艺术魅力如同太湖石上众多的或大式小、或深或浅、或通或盲、或多或少的“洞眼”;太湖石呈复杂几何状,由弧线、直线、内凹或外凸连成一体的外端轮廓;同时构造出不同的纹饰与肌理;全部聚集在一块曾沉于湖底的石灰岩石上。由众多个性的独特的局部造型,最终构筑为变幻无穷的完美整体典型的组合,创造出变化中的统一,创造出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核心的“和”思想的赏石艺术。
往事的回忆与眼前精美雕石座上的供石连系到了一起,中国盆景的艺术性特质与综合艺术的形式,共同表现的中国哲学核心的“和”文化,在他的脑中交织着模糊的尚不清晰的概念,他手抚摸着巨石的纹裂与洞孔,感受着山石石质感和从中透出的肌理与意韵,他沉思着,沉浸在有种说不出的,被“山石清供”所呈现美的挚诚感动……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八十二
此刻,余启明仿佛回到一个月前在上海豫园观江南名石“玉玲珑”时的情景中:豫园点春堂旁,余老独自观赏着夕阳下洒满金光的“玉玲珑”石,在背光的一面那些大大小小或通孔或盲孔的洞眼显得愈甚的深幽,余老在悦目之余,心中又泛起曾经有过印象尚不清晰的概念,一种流动中未能把握有关盆景文化,有关盆景是什么的潜意识。祖籍江南的他曾听老辈人讲过一块好的太湖石成品的制作形成过程,更深知石在漫长时间所构成其中蕴涵的人文内容。首先要由采石人细心地捉捕到成型石,运出水面;寻一个合适的水岸边立起,然后精心地敲凿雕琢成型,石材既要保持原本固有的生态形状,同时又要体现人的意志;出水石在那里经过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时间在自然环境风、水的长久侵蚀,终形成既拙朴又空灵且圆润可供观赏、把玩的雅石、奇石;于是湖石进入了皇家、官府、富贵私家的园林,将湖石立在石雕几座或盆钵中,将最好的石面与形状展示出,让沉睡湖底干万年之石遂人意地尽显“瘦、漏、皱、透”之美,供人们抚摸、观赏。供石的孔洞、形状虽有不少的人工所为,看去却宛若天然而成,这是石供。“石供,石供”……他在脑海中苦苦地追索着什么。
身任全国奇石文化协会顾问、盆景艺术研究会副会长的余老对于石供想得更多更远,他在想:现在的奇石玩家们真是不懂太湖石之所以能遂人意的原由,甚至将一件形、色、洞眼都还可以的湖石,只要一见有人加工痕迹的湖石,就不及其余地连连摇头甚至痛心地感叹:“动手了,动手了”,顿时这太湖石材全然贬值,甚至是不屑一顾了。他哪里知道其实一块形与色俱佳的太湖石,许多是要经过特定的人加工后放至湖水岸边的特定自然环境,历经几百年的湖水与风霜雨雪的侵蚀,经过长久岁月的磨合,才得以成遂人意的型与韵味,才会成为人的心仪之物,成为石供中的上品湖石;余老叹息:观赏石但凡属巧工之美的动手,不妨以石雕欣赏,价值自然也不是石雕价了。
他联想到了明、清两代帝王御耕地位于北京城南与天坛同沿京城中轴线左右的先农坛内,在那里至今仍在摆设的山石供案,在那里一座座石基座上设有刻着独有的层层曲线叠加地呈山形纹理的石刻“山体”,在中国人眼里象征着诸山神的山岳状石供,座南朝北的供案中,有五岳供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这些象征自然的五岳石供。“山形石供”自汉时被人们奉为山神,视为国泰民安的山形基石设供案,供祭设在与民计民生密切关系的先农坛内,昭示皇帝亲临现场扶犁御耕之地的作用与地位。对奇石、山石盆景文化了解甚多的余老,具有丰富的盆景、赏石文化历史、艺术鉴赏和创作技艺等诸多方面的渊博知识,也因此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知名专家并被聘为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
此刻他回顾起中国石玩、赏石文化史的各历史阶段,并将思想的“搜索引擎”停留在宋代的时空间。宋代王朝崇尚文化艺术,提高了文人的地位,那时的文房清雅风习盛行,促就了“怪石”、山石盆景在宫廷及民间的普及流行,令奇石、盆景成为令文人、雅士、官僚、商贾追遂的时尚之物。这时出现不少的大玩家,赏石佳作倍出。被称为北宋四大文学家的黄庭坚、苏东坡等均有不少关于山石、山石盆景的作品留世。也因此在汉文字词语中出现了“石供”一词。其中黄庭坚的《壶中九华石》中写道:“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玲珑”;苏东坡作有《怪石供》和《后怪石供》,其中的怪石为石供中的“石”字义,也就是文中的石供与怪石的含义相同,即把各式样各名称的奇石、怪石或摆放于几座之上;或置于盆钵之中,供奉佛像前或放在士人书房间。石供在当时期己为一种信奉之物,一种为体现自然与人关系的媒介。人们从中找到精神的依托,找到可以与自然交流最直接最亲近的形式。拜石为“兄”的米芾,自然是知兄长比父的地位,他何以如此,可见供石在其心目中的重量,父兄般的敬仰与敬重。当然在这其中更有意味坚实与由衷的敬畏,如同供奉的先辈牌位一般的“石供”,有着同样顶膜崇拜的心境。对古人、国人与石与石供情深意切固有的情怀,余启明自然明了其中的文化历史渊源。
(先农坛内五岳山供石) 。 想看书来
八十三
渐渐地他原本朦胧的意识,在一点点地渐清晰、明朗起来,此刻的感觉唤起他多年前一次曾在晨曦时,站在山顶向山下观景的经历。那样的感受和那种曾经触及他敏感的神经,让他从从未经历过也从末体会过的一种人与大地、人与世间万物相依附的震撼。日月星辰、白天黑夜,日复一日的自然现象原来正常、平淡之极,却让第一次彻夜观山景的他,从中感悟出许多许多从未有过的感触并且在他留下极深切印象。
那时,他彻夜坐卧在山颠处一块巨大山石上,当夜幕慢慢地离去,晨曦浮动的云雾一点一点地渐渐地向四下散开,刚刚露头的弧形朝阳红橙色的艳光四射大地,映着浮动不断变簿的雾霭,在雾气的背后依稀可见半山腰盘旋曲折的公路,山下一马平川的土地显露出隐约可见。目及所极之处渐渐一点一点地显露出世间本己存在的万物,碧蓝的天空、泛白的月亮、绵延的山体、山里的树木、错落的房舍、移动的车辆和行走中的人……被夜幕掩饰的世间万象在复出、重演。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脑中一直在搜寻的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仿佛如晨曦的万物,若明若暗地在显现。眼前愈见清晰的一切让他有所感悟:就犹如夜坐山顶观景,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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