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静庵说:“其实你起得比我们都早,因为我们住在城里,所以能及时赶到店里。这样吧,阿诚,你把闹表的时针,调前半个小时,这样,你就可以在三点半钟起床了。然后你再按原路向中环这边赶路,我敢保证你会准时赶到店里上班的。”
“行,舅,我就照您说的做。”不过如此一来,李嘉诚的睡眠时间越加减少,特别是到了夏天,刚17岁的他由于睡眠不足,在表店常忍不住打起瞌睡来。舅舅发现这种情况以后,也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他在的中南表店里,多年来形成的规矩是所有店员或学徒,必须无一例外地遵守时间,当然亲外甥也不能例外。
让李嘉诚更烦恼的是,庄静庵虽然是他的亲舅舅,然而在教外甥修表的手艺上,老人却执行着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传授方式。每天早晨李嘉诚来到表店以后,首先要学的并不是如何修理钟表,而是让他打扫店内的卫生,要开店门、倒垃圾和倒脏水。最好的活儿也不过是让他开开顾客的票据,至于李嘉诚当初急于来中环表店渴望学得的修表手艺,庄静庵却对他始终讳莫如深。有时候李嘉诚向他询问修表的技术,舅舅竟然也顾左右而言它。如此一来,让李嘉诚越来越困惑,他不明白舅舅为什么竟对自己的外甥守口如瓶呢?
“阿诚,你千万不要急。”舅舅有一天终于对他说,“你想学手艺,这种心情舅舅是理解的。当初我在潮州学修表手艺的时候,也象你现在这个年纪。也总是想马上就学会修表,然后堂堂正正地当一个修表技师。可是,人家老板总是先要试一试你的忍耐力,才肯实实在在教你手艺的呀。”
李嘉诚对舅舅铁面无私的为人早有体察。刚进表店时他也理解舅舅对自己的过于严厉,甚至严于对待普通徒工。不过日子久了,李嘉诚难免失望和不满。他多次怯怯地跟舅舅说:“舅舅,我毕竟不是与您老人家素不相识的徒工啊。”
每次舅舅都会冷下脸说:“在我这里没什么亲疏之分,任何人想从我手上学到修表修钟的手艺,都要慢慢来才行。你要知道,我小时候在潮州学艺的时候,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进了店里不但要打扫卫生,还要给老板娘倒尿盆呢。就是开了店门以后,也休想接触任何与钟表相关的事情。不瞒你说,我那时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给老板娘抱孩子。你想,那种日子多苦啊?如果把你今天的处境和我那时候相比,已经好多了。阿诚,你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李嘉诚虽然心中充满失意和茫然,但也很快适应了舅舅为自己限定的学艺条件。他不气也不恼,每天仍然第一个来到中环表店,然后开店门,打扫卫生和干杂活。不过,他已经懂得了“学艺不如偷艺”的道理。李嘉诚是个有心的孩子,每天他做完杂活后,多数时间都悄悄躲在技工们视力不及的角落,偷偷观察他们如何在桌案前修理零件精细的手表和挂钟。他一面偷偷地观望,一面把技工们修钟表时的所有细节暗暗记在心中。回到家里以后,李嘉诚再把从舅舅表店里学到和看到的细节,一笔笔记在小本子上。久而久之,他那小本上就尽是密密麻麻的铅笔字。日积月累,一些修理钟表的技艺他也烂熟于心。
这种偷艺的日子大约过了半年。一天,庄静庵终于发了话,对他说:“阿诚,这半年来你在店里干得很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店了,……”
李嘉诚大吃一惊,忙问:“舅舅,你让我到哪里去呀?”
“到高升街的分店去。”
“让我去分店,为什么呀?莫非我在这店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正因为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做,所以我才让你去高升街那家分店去学手艺呀。”
李嘉诚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在中环表店的试用期已告结束,从现在开始已经有资格在中南表店正式学艺了。想起几个月来悄悄偷学的手艺,李嘉诚心里有种充实感,还有一股兴奋和冲动。
“我让你到高升分店去,也有另一个考虑。”舅舅的脸上仍然看不到丝毫笑纹,他正色地叮嘱一贯循规蹈矩的外甥说:“你家距离中环实在是太远了,如果你到高升店去上班,你每天早晨就不用起大早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任何时候都不许偷懒。年轻人学手艺,就是要付出一番心血才行的啊!你可懂舅舅的话?”
“我懂了!”李嘉诚恭恭敬敬给庄静庵鞠了一躬。
16、年少位卑,渴望出人头地
1945年8月的一天,当广播里传来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时,李嘉诚喜极而泣。从前横行在港九的日本军人如今都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灰溜溜从水路搭船逃回了日本。那天下午,久阴的香港天穹忽然露出久讳的阳光,李嘉诚独自跑到城外的沙岭坟场去,他知道父亲在世时最为痛恨的就是日本军人,他静静跪在父亲的坟前,说:“阿爸,当年您老人家的预言终于实现了。当初您告诉我,凡是穷凶极恶的东西,到头来都会受到报应的。现在日本人果然得到报应了,他们挂起了白旗投降了。阿爸,现在这些趾高气扬的日本鬼子都滚出了香港,也滚出了中国。如果您老人家还活着,看看他们的下场,那该有多好啊?”
日本投降,就发生在李嘉诚刚到高升分店不久。高升街表店虽然是舅舅开的一家分店,在这里没有极严的等级观念。几位师傅对于新来当学徒的李嘉诚以礼相待,只是由于庄静庵有“凡是新学徒不经三年时间不能修表”的指令,本来他以为到高升店就会成为一个地道的技工,可却被分配当了一个推销员,这让他非常苦闷。
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到港九各地推销刚进店的一批进口手表。这个工作需要李嘉诚到处奔波,使他感觉又好象回到了刚踏入社会到处觅职的时期。如今他必须每天靠自己的双腿从香港岛奔波到九龙,再从九龙徒步走到新界。浅水湾、深水湾、太平山、凤凰径、上环和中环、铜锣湾和九龙的半岛酒店,……所有这些陌生的街道几乎都留下了李嘉诚的足印,而那建在半山上的巍峨高楼或英式建筑,还有那些低矮的民间“笼屋”,李嘉诚都在骄阳下或暴雨下频繁光顾。也就是这几年时间,李嘉诚对英国人统治的香港开始了若指掌。
在那为推销瑞士手表东奔西跑的日子里,李嘉诚最大的收获是从与商客及市民对话的过程中,熟悉了在香港生存的必备语言。不过,尽管他十分刻苦,但学会一口熟练的英语对李嘉诚而言仍非易事。有时候由于与英国人的对话有此障碍,不但他的手表无法推销出去,甚至还会遭到对方的辱骂。李嘉诚自知如果要在香港安身立命,并想有更大的发展,无论如何也要学会英语。
他在家里休息的时间,几乎全用来自学英语。那时的他根本请不起教师,只能自学。拼命地背英语单词、句子,然后在外面应用。虽然他发现英语并非一学就通,书本上的英语与现实生活中的沟通又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不过通过反复练习与实践,李嘉诚的英文特别是口语进步飞快。
日本人败退归国后,英国人又趾高气扬卷土重来,李嘉诚恨不得离开香港。英国人似乎比战时更加倨傲,更加看不起新来初到的内地人。李嘉诚几乎每天都想念潮州,少年时居住的北门街,还时刻印在脑中;观海寺小学那琅琅的读书声似依稀可辨。往事只能成为回忆,李嘉诚即便再不适应香港,命运也要求他必须熟悉和接受它,甚至喜爱它。
然而李嘉诚却无法喜欢钟表业,他再也不想呆在高升街那家金碧辉煌的中南表店了。到了1946年冬天,旧历春节将要到来的时候,他把自己新的谋职想法悄悄告诉了母亲。当庄碧琴听说儿子又将“跳槽”另谋出路的时候,觉得这种想法太幼稚了。
“阿诚,你怎么总是异想天开呀?”庄碧琴严厉地指责李嘉诚之后又苦苦劝阻,叫他不要贸然行事,她说:“莫非在你舅舅的表店里也不能让你如意吗?如果说当茶楼的伙计不是长久之计,在表店当技工这辈子总是可以混碗饭吃的呀。你知道你舅舅当年不就是从小徒工混出来的吗。那时候谁能相信他有一天会自己开店呢?谁能相信他还能在香港开几家分店呢?阿诚,我劝你还是安份一点好,千万不能这山看着那山高啊!”
李嘉诚对母亲的劝阻早有心理准备,他理解经历过苦难和饥饿的母亲如何珍惜今天的一切,也同情她随遇而安的宿命思想。可是李嘉诚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庸庸碌碌混过一生,他一边为母亲擦拭脸上的泪一边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他说:“并不是舅舅的表店不利于我的发展,而是我其实并不喜欢修钟表。如果让孩儿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好,那真是无法做到的。因此我想,与其这样为了生计让我在表店里混日子,倒不如让我放开手脚,到外边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阿妈,您老人家尽管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在茶楼里当小伙计的阿诚了。再说,经过这几年的工作,我们手边也有一点积蓄了。即便我跳槽以后暂时没有出息,您老人家也不要怕。我保证,只要有我阿诚在,就有您老人家和弟弟妹妹们的饭吃。”
没有谁比庄碧琴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知道李嘉诚尽管刚过十九岁,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然而他决不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主见轻易改变主意的草率年轻人。尤其是这一年来他在兄长开设的钟表店里谋生,始终学不到真正的手艺,也让作为母亲的她心里不悦。不过她也无能为力。如今听了儿子一番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庄碧琴终于违心地点了头,只是她仍然不放心地叮嘱儿子:“阿诚,你要走也行,不过千万要听听你舅的意见。如果他不许你走,你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许离开中南表店一步,你可听懂了我的意思?”“阿妈,我会照你老人家的话去做的。”
这年的旧历新年是在紧张的心情中度过的。大年初二的清早,李嘉诚带着换了新衣的弟弟和妹妹,离开了他们租用的小笼屋,前往香港中环舅父的家中拜年。庄碧琴特意把家乡亲友送来的一盒潮州凤凰童丛茶和和一块精致大方的潮绣窗帘,作为新年礼物让他们带给庄静庵。在中环那家熟悉的表店里,舅舅和舅妈早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年饭。李嘉诚好高兴,在舅舅家里吃饭就像回到了潮州故里,因为桌上有一桌子的潮州菜。庄静庵眼里的李嘉诚也已经长高了,再不是他刚随父母来香港时稚气未退的少年,特别是那双睿智的眸子透着同龄人没有的深沉与冷静,显得成熟多了。庄静庵也很高兴,他在为妹妹庆幸,有一个这样让人骄傲的儿子。
饭后,几个孩子随舅妈到中环去观看花灯,李嘉诚没有去,他就在这时对舅舅说出了他想离开高升街表店的意向。不出所料,庄静庵听了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一脸疑惑地说:“看起来我的小庙容不下你这大佛了呀。阿诚,是不是我让你马上学修表就能留得住你的心呢?”
“不,舅舅,即便您老人家现在就让我修表,我的心也不在钟表上了。”李嘉诚坦荡地向舅舅表白心迹,他知道舅舅一直都寄希望于他的早日成材。然而经过一年来的表店生活,随着他对香港社会的全面观察,他的观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慢条斯理地对舅舅说:“也许您老人家会责怪我没有做事的信心,辜负了您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可我毕竟已经长大了,今后的生活之路如何去走,我还是想自己决定,因为我真的不喜欢钟表修理业。”
庄静庵克制着心中的不悦,最后还是点头允许:“也好,人各有志,不可强勉。既然阿诚另有谋生之路,索性就天高任鸟飞吧。作为你的舅舅,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外甥有一天能鹏程万里。不过,万一将来你谋生并不如意,还想回到我的中南表店,只要你说句话,我随时都双手欢迎。为什么?就因为我看准了你阿诚不是一个胡闹的孩子。”
“谢谢您,舅舅,我年后就离开表店,要另谋职业了。”李嘉诚对舅舅有点依恋有点内疚,摆在他面前的道路陌生而坎坷,将来是否真会像自己想的那样一帆风顺,对于初出茅庐的李嘉诚来说,还吉凶难测。他忽然动情地对庄静庵说:“不过,舅舅,在离开中南表店之前,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你说你说,阿诚,有什么话不能对舅舅明说呢?”庄静庵已经意识到外甥这次跳槽与他一年都没有学到修表的手艺有很大的关系。于是老人叹息说:“我也知道你对舅舅不许你尽早接触技术有些不解。阿诚,其实这是按老规矩行事啊,你想,如果舅舅对你另搞一套,那么将来如果店里再进新徒工,我又该如何行事呢?”
李嘉诚笑了:“舅舅您想多了,其实这样做对我没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一年中您老人家让我明白许多人情世故。还有,到各处去推销手表,也让我大开眼界,结交了许多从前不可能认识的朋友,这应该感谢舅舅呢!这么多年,您老人家待我们家有恩呀。我想对舅舅说的话,不是感激的话,更不是有什么抱怨,我是想跟您说说香港表业的前景。”
“哦?”刚才还对李嘉诚离去心中不安的庄静庵,这时忽然郑重起来,他发现外甥确实长大了,“阿诚,你讲你讲,只要你有话要说,不必客气。我在这里听着呢。”
李嘉诚这才说出他思考和观察多时的问题:“舅舅在香港的生意越办越好,几家分店的生意现在也很看好。如果舅舅只是一个满足现状的人,那么舅舅只要按照现在的生意规模做下去就是了。因为衣食对于您老人家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了。可是,如果谈到表业的发展,我想,如果仅仅这样墨守成规还是不行的,因为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时间,中南表店就不能成为香港表业的楷模了,就要落后了!”
庄静庵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时在店里不声不响的李嘉诚,今天语出惊人。而且他一个小小的学徒工,竟然敢在他这个拼搏了几十年、堪称中国表业的权威面前直言优劣。他示意外甥说下去:“阿诚,你说你说嘛!我在这里听着。”
李嘉诚继续说出他积郁心中多时的一番良言灼见:“为什么我敢说舅舅的中南在几年后就会走下坡路呢?并不是我在危言耸听,而是这一年来我在接触手表和推销手表的过程中,我认识到舅舅的表店如果仅仅依赖维修陈旧的手表和推销别人的出产的手表,显然是不够的。因为这样,舅舅的中南表店,充其量只是个跟在别人后面跑的维修作坊,永远跟在别人后面跑怎么能立足于世界呢?”
庄静庵怔在那里,良久一语不发。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中国表业驰骋几十年,对各种古今中外的名表可谓精通到了若指掌的地步,而在他的店里仅仅当了一年徒工的李嘉诚,竟然一眼就看透了他经营中的弊病。这让庄静庵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了。
“舅舅,恕我直言,现在世界上的手表业发展得相当迅猛。”李嘉诚既然已开启思绪的闸门,索性就知无不言了:“瑞士手表在世界上已经畅通无阻,这种世界性的名牌当然不是任何人所能匹敌的。现在还有一种手表也应该引起舅舅的足够重视,那就是战后的日本手表发展得也相当迅速。如果再没有新的手表取代,我敢保证再过十几年,日本手表将会成为仅逊于瑞士手表的新品种风靡世界,如果那样的话,舅舅的表店恐怕就该修理日本表了。”
“阿诚,你是说修表不如制表?可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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