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回到紫竹轩,不料远远看见盛年独自坐在屋后的坟冢前,手握酒坛默默出神,便走上前去,问道:“盛大叔,您怎么也回来了?”
盛年彷佛从沉思里被他惊醒,淡淡笑道:“我酒瘾犯了,就偷溜了回来。”喝了口酒,问道:“小蛋,你不看剑会比试,跑回紫竹轩做什么?”
小蛋道:“我总觉得自己不是翠霞派的弟子,整天看人家用师门绝学切磋比试不太好,反正自己也想多练练您传授的天照九剑,别让干爹又说我偷懒。”
盛年笑道:“你已很用心刻苦了,别把自己逼太紧。”一拍身边的空位,道:“来,坐一会儿。”
小蛋坐下,盛年问道:“喝不喝酒?”
小蛋先摇摇头,见盛年微觉失望,急忙又点点头,接过了酒坛,屏息不去闻冲鼻的辛辣酒气,“咕嘟咕嘟”学着盛年喝酒的模样,仰头倒进喉咙里,顿时呛得涕泪横流。
盛年哈哈大笑,道:“没关系,第一次喝酒被呛很正常,习惯了就好。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哪能不喝酒?”
这恐怕是小蛋唯一不敢苟同盛年的观点,他眼泪汪汪望向面前的坟冢,道:“盛大叔,这里面是您的师父罢?”
“是。”盛年的神色蓦地沉重崇敬,说道:“没有先师,也就没有你盛大叔、罗大叔和丁大叔。他是我平生最敬佩爱戴的人,可惜去得太早。”
当年,淡言真人为救护罗牛,以元神出窍的代价,从云林禅寺内携爱徒突出重围,最后油尽灯枯、因而仙逝的旧事,小蛋早已有所耳闻,他注视着石碑上的铭文,心情不知为何有点乱,低声道:“他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师父。”
盛年深深颔首,静默许久。
“没错,先师的的确确是世上最好的师父。能拜入他的门下,是我一生的幸运。
“小蛋,先师在世时也如你一般,少言寡语,很少会在人前高谈阔论,甚至在教导我们时,也极少说话。”
小蛋若有所悟,轻轻道:“淡言……”
“正是。”盛年说道:“先师一生淡于言,重于行,他从不用空泛的道理说教压人,只默默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却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顿了顿,盛年凝视小蛋继续道:“其实你很聪明,但因为担心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反而为此束手束脚、适得其反。你想改掉它么?”
小蛋诚心诚意地点点头,盛年一字一顿道:“千金不如一默,这就是我给你的建议。道理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世上所有的事莫不如此。
“只要记着对自己有信心,遇事不慌,保持冷静,三思而后行,你会表现得很好。”
小蛋听着听着,微微含笑起来,盛大叔能遇见淡言真人是最大的幸运,其实自己能遇见他和罗大叔,何尝不是幸运?
盛年欣然注视小蛋唇边那抹阳光般的笑容,目光一转,望向淡言真人的坟冢。
师父,小蛋应该就像年轻时候的您罢?假如有一天他能不负我今日的叮咛,成就大器,您老人家该会由衷高兴罢?
回忆起幼年学艺紫竹轩,与淡言真人朝夕相处的种种前尘往事,盛年感慨万端,将小蛋手里的酒坛取过一饮而尽,一股悲情忽然冲上,禁不住仰天长啸,声振群山。他突然弹身而起,伸食指在一株紫竹上快意挥洒,顷刻印下一行字痕。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小蛋身不由己也跟着站了起来,直想效仿盛年纵声长啸,一舒胸怀,可是他没有。
因为盛年的啸声徐歇,虎目精光闪烁,缓缓回身望向紫竹轩。
竹林飘荡的淡淡紫色雾气中,有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徐徐经过紫竹轩,朝着盛年走来,阳光彷似照射不到他的身上,寒意陡然弥漫林间。
鬼锋来了。
“沙、沙、沙……”脚步踏过落叶,一声声、一记记传入小蛋的耳际,鬼锋的身影由远而近,脚步声却始终保持着如出一辙的轻重,脚下的泥土,一缕缕潮湿的水汽冉冉冒出。
盛年只望过鬼锋一眼,然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悠悠俯身从地上取起另一坛酒揽在怀中,“啵!”拍开封泥,浓郁醉人的酒香扑鼻而起,盛年垂首在坛口贪婪地深深闻了下,问道:“喝酒么?我请。”
鬼锋停住脚步,漠然回答道:“我从不喝酒。”
盛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啜了一口,胡须浓密的黑脸庞上忽地升起亮红,眼睛里的光芒也更深更幽,彷似只这一口便已醉了。
经过与萧浣尘、罗牛和屈箭南的三番大战,鬼锋的身上丝毫看不出疲惫与憔悴,眼神反而越发犀利,就如同一把好刀,磨砺后更是锋芒毕露。
“通常,在一场生死大战前,我都忍不住要喝个痛快。”盛年眯着眼,一点也不急于应对鬼锋的来意,微笑道:“你不反对我喝完这坛酒后再交手罢?”
鬼锋静静伫立,冷漠的脸上掠过诧异的神情,缓缓道:“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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