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东京的第二天清早,我在猎人联盟的银座东京办事处见到了山狗。银座啊,灯红酒绿,靡靡绵绵,选址的时候给梦里纱下药了吧?山狗说哪里,东京在吸血鬼天皇铁腕统治下门禁森严,为了少惹麻烦,猎人联盟向来作风低调,行动谨慎的,连办公地址也经常搬来搬去,连门面都一直没敢做。这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头天晚上我们星夜兼程赶到东京,却找不到山狗之前给我们的地头呢。我只会傻琢磨说难道那不是山狗吗?谁的易容术高到可以晃点我啊?更恼火的则是辟尘,他担着那堆厨房家什从澳洲狂奔到亚洲,累得跟只猪头一样,路上还被迫丢掉了好几个装作料的瓶子减轻重量,心疼到皮开肉绽的。现在居然被人放鸽子?一气之下,他当即发动了最强的陆上长尾破空搜查风,搞得整个东京十层以上的建筑都摇摇欲坠,一切在街上游走的东西都体验了摆脱地心引力的轻松感觉,垃圾筒追逐着美丽的上班族小姐神情愉快的在天上飞来飞去,一直到撞上某个电视台尖塔为止。每家便利店每部电视混乱不清的接收信号里,每个接受紧急采访的气象学家脸上都露出无比郁闷的神情:“这不是台风季节啊~~~没法解释本次强风天气~~闹鬼吧。”
要不是一小时后山狗及时出现,且提出的安抚条件包括提供最好的酒店总统套房,带我去艺妓那里拿特级清酒泡澡,以及联系辟尘去跟和石料理最大牌的那个厨师单挑,那我相信整个东京不用等下一次地震或世界大战,此刻已经被抓狂到十三级的辟尘直接毁掉了。
多年一别之中,山狗居然光荣升职了,现在是亚洲联盟东亚地区首席猎人,带我们回了办公室,穿个西装神清气爽的往那一坐,颇有点踌躇满志。相形之下,我布衣粗服,风尘仆仆,身边还带了个挑夫,形象分数就要大打一个折扣。这个照面一打,我还来不及嫉妒,他忽然咚的一声跳到我前面来,抓着我肩膀猛摇,摇得我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你说,你说,你这几年跑去哪里了?怎么联盟都没有来找你?告诉我告诉我,老子也要人间蒸发!”
人间蒸发很穷啊,你还是好好做你东亚首席代表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他苦起脸:“有前途个屁,梦里纱越来越变态了,唉,说起来都伤心啊。”
正要坐下来好好叙旧,有人敲门进来了,是一个联盟的工作人员送了一份文档进来,他看看我,再看看辟尘,再看看我,再看看辟尘,然后就抬头去看山狗身后一个电子屏幕左下角,我也随着去瞧:猎人联盟十年追捕悬赏名单,我的妈呀,辟尘也升了,现在排名第一啊,还配了有照片。难怪人家跟乌眼鸡一样盯着我们。山狗见势不妙,招招手把那人叫过来,突然抽冷子一拳打得人家两眼翻白,软在地上。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记忆屏蔽电击枪,足足对人家射了十几二十发子弹,估计这倒霉蛋醒了以后,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虽然隐姓埋名那么久,我们在江湖上还是那么招风,看来树太大了,想装豆芽都不像啊。此时辟尘冷然提醒我:“喂,人家找我啊,你陶醉什么?”我瞪他:“我是头号窝藏犯好不好?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啊。”
多说无益,赶紧藏起来是正经。山狗如从前一般言出必行,居然真的让我们去住希尔顿总统套房。看看,客厅已经比我在墨尔本一层楼大,应有尽有,舒适非常。可怜我十几岁开始就当猎人,惯于餐风露宿,四海为家,没事就蹲树上过一晚,倘若流年不利,就会遇到某条大蟒兄携家拖口前来露营,或者天公不作美,杀人蚂蚁们集体搬家从我脚趾上借道,就蹲都蹲不安生!哪里有现在这么消魂,躺在一张SUPER
KING
SIZE的床上,看着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简直打心眼里要哼哼一首RAP出来。不过等我看到辟尘的表现,我就对自己这种随遇而安的小农思想有点自觉惭愧,看,人家把千里迢迢担来的家什一摊开,立马就把客厅变成了一个专业级的厨房,他跟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果然是真正的劳动积极分子,搞得我不夸奖他两句都觉得有辱自己的良心,可是忽然之间,变起仓促,辟尘一屁股坐倒,突然大喘气起来。我大为惊讶,上前拍他:“你怎么了?不舒服?”他无精打采的摇头,瘫到沙发上,直眼钩钩瞪着遥远的某个所在发呆。我吓得不轻,捏住他人中拼命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说呀,你说呀。”
辟尘将自己的鼻子挣脱开去,沉吟半天,终于下了决心,他握住我的手,用一种渴望到要直接把我的外皮层烤熟的眼神看着我说:“猪哥,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瓶绍兴黄酒来,今天晚上我想做猪手~~~”
那天晚上,在总统套房被辟尘唠叨了整整一天,耳朵上真的长出了两个巨大的老茧之后,我终于缴械投降,答应和他出门去买天杀的绍兴黄酒。辟尘得了便宜还卖乖,紧着一直教育我曰:热爱国货是每个人的应尽之责,尤其像绍兴黄酒啊,四川辣酱啊,山东红枣啊之类的土特产,能够到手的时候要尽量囤积,最好把一辈子的量都买全了,还要留一点当遗产。我听了恍然大悟:“辟尘,难怪你每年有几天都会消失掉踪影不见,然后我们住在哪里,哪里的萝卜干就脱销,敢情是你!”他不置可否的哼哼两声,借走入黑巷子的机会掩饰心中的不安~~~
小巷子?什么小巷子?
出了希尔顿之后,前后左右,无论是走路还是要爬墙,所有地方都是灯火通明,华光万丈。我们怎么会跑到一条小巷子来?明明记得是向左转弯去便利店的啊。回头看看,身后雾霭朦朦,来路不见了。一条黑色的影子蓦然闪过,而后无声无息的消失。此外一切都如此寂静而迷朦,提醒我们这是一个非正常的世界。
我一拉辟尘,停下脚步。凝神去看,四周弥漫着灰色的浓密空气。我们好象是两只掉进胶水的蚂蚁,被卡在什么不可见的东西中间了。我轻轻问辟尘:“你怎么样?”
他镇定的说:“我没事。猪哥,我们进了一个迷之陷阱。”
迷之陷阱,仔细看看,果然,这是猎人联盟的法术部门研究出来的工具性陷阱,一向作为猎人捕获低级活口非人之用啊。不期然撞见,是多么的他乡遇故知。我猜周围一定有我的旧同事在上班,要是两人一组的话,拱猪应该都打了好几盘了。一边缅怀,我一边按照九行八卦的位置走到生门,低低念了一个破空生天咒,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哪里有什么小巷子,我和辟尘好端端的站在酒店不远处的街道上,面面相觑。环顾四周,不算早了,路上人不多。有个醉鬼唱着歌,一个家庭主妇匆匆挽着手袋从旁边绕过去,他们都对我和辟尘视而不见,但是不远处一个垃圾桶边,有个人正站起身来,表情非常惊讶的看着我们。衣服鞋子,都是联盟的统一装备,可见是低级猎人。模样来看是来自亚洲地区。我于是殷勤的上前招呼:“贵姓。”
他往后跳了一步,皱起眉头看着我,是个年轻人,容色瘦削,神情冷漠,一看就知道不属于我这样一来人就熟,二来人就疯的类型。把伸出去的手又放下,我说:“我也是猎人啊。”
他毫不动容,对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我的打扮似乎颇为不认同,然后神色十分倨傲的对我说:“你也是猎人?”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戏谑与嘲弄。真是人靠衣装啊,想当年在下还是猎人联盟的年度形象代言人之一啊,穿个复古式样的猎人装出来,背上背把大弹弓,光行说带到侏罗纪很受恐龙追捧呢。就算眼下,我穿得是休闲一点,可也是澳洲名牌好不好。不由得微微有气:哼,我当猎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呀?这样自大,做人要低调这个真理知道吗?现在的年轻人啊。我老气横秋的摇了一轮头,紧问道:“你是亚洲联盟的?几星?梦里纱可好,我们当年共事过。”
听我问起梦里纱,他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开始尝试堆上一点笑容,没错啦,这个反应万试万灵,他绝对是猎人。当年我和同事们共处的时候,经常可以免费观看人间奇景之一:世情冰火九重天。明明有一位仁兄,昨天为了争一个食金兽的捕获名额在你面前吐口水,声称对你的九族十八友从此都要见一次打五次的,今天早上获悉你升级为四星,年底要出席全球联盟精英会议的消息后,硬是在大门口守了三个小时要对你说一声恭喜。其中唯一例外的是我和山狗,因为每年全球猎人联盟都会组织级别考试,其他人拼命拖得一次是一次,只有我们永远踊跃报名参加,几年中所有前两名都被拿光,然后自动升级,梦里纱给我们准备的鞋子,怎么也不好意思太小。谁要是看见当年梦里纱发现我们又过级别考时候的表情,就会深刻了解到什么叫做“情非得以”。
“我叫德文,两星。你是?好像没有见过”?
“为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变成这样甜蜜啊?好冷。”辟尘在一边嘀咕。我苦笑了一下,哎,提起我的名字,多半没几个人记得了吧。都五年了。五年中我蜗居墨尔本,带小孩!虽然偶尔之间,也游荡到世界各地去做做类似劫富济贫,呼吁环保,维持生态环境平衡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猎人―――最少辟尘是认为我蛮了不起的,我决定信任他的眼光。可是,我毕竟离开那个世界很久了。久得有时候自己想一想,都觉得从前生活的印象是那么模糊。因此,当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德文那里激起了完全无法预知的强烈反响时,我简直想看看日历,看是不是愚人节的特别纪念日,有个东方人不远万里跑来消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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