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幢房子已经一天一夜,沈寻被锁在房间里,除了用餐、沐浴和如厕,其余时间一只手都被铐在床架上。其间和她接触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位年纪五十多岁的妇人,华人长相,专门给她送餐。另一个是位身材高大、皮肤偏黑的男人,主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她解手铐、戴手铐。两人都不跟她交流,只是态度还算客气。
这一夜沈寻睡得并不好,天没亮就醒了。被铐着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有些发麻。她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居然也是一朵朵罂粟的模样。脑中像走马灯一样,上演这段时间的画面。从到云南之后的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她从未体会过那么深刻的甜蜜,也不曾感受到那么难过的挫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心里清楚,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死在这个地方,或者被逼染上毒瘾,那样的话比死了还惨。她也计算过无数次,照目前的情形,她独自逃跑的可能性为零。
有人发觉她失踪了吗?如果有,会是谁先发现?是小舅还是郑书春?至于沈晋生……她扬起嘴角自嘲一笑。15岁那年,她被那个变态抓住,关了整整两天两夜,到最后被救出,他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是从新闻里看到他当时有公务在身。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是个奢侈品。
房间里并没有钟表,沈寻无法获知确切时间。大概又过了一小时,门被从外面打开,那个男人来给她解手铐,妇人也端了早餐进来。
“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在这里活多久,但如果你们不介意,不如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她揉了揉暂时解放的手腕,看着他们开口。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静静出声:“廖生。”
妇人并没有回答她,放下早餐就走了出去。
“她叫曼姨。”沈寻洗脸的时候,廖生突然开口,“她儿子在中国贩毒时被抓住,判了死刑。”
沈寻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这顿早餐,她完全失去了胃口,几乎都没怎么动。
曼姨把餐盘端回厨房时,在楼梯遇到了程立。他扫了一眼餐盘,神色漠然地下楼。
叶雪起得稍晚了一些,到楼下客厅的时候,看到程立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瞅了眼屏幕,是一部缅甸的家庭故事连续剧。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题材了?”她倒了杯水,坐到他身旁。
“练练缅甸语。”程立答。
“真打算留下?”叶雪问。
“除非魏叔愿意放你自由。”他侧脸看向她,“我打算问问他,要什么条件。”
叶雪迟疑了一下:“可能性很小。”
“因为他是你爸?”程立声音淡淡的。
叶雪握杯子的手一颤,眼神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扎起头发的时候,后脑发际线和他的一样。”程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还有你的手,指甲、关节和他的也是一模一样。”
“基因果然强大,对不对?”他微微一笑,看她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别人看不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叶雪看着他,不自在地绷直了身体,脸色有点苍白。
“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程立缓缓追问。
“你猜得没错。”叶雪深吸一口气,迎向他那双锐利的黑眸,“起初我也不知道。”
“我只想确认这点,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勉强你,那是你的隐私。”程立收回目光,看向电视屏幕。
“我跟你说过,我跟我妈不亲。不,应该说,她不亲近我。从小我由我外婆带大,别的小孩牵着父亲的手喊爸爸时,我连看都不敢看。”电视机略显嘈杂的声音背景里,叶雪的声音慢慢响起,“但是我羡慕他们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可以把他们高高举起,或者搂在怀里,替他们挡风遮雨。我妈更多时候就是把自己关起来画画儿,而且从来不允许我踏足她的画室。有一次我偷偷闯进去,看到大片大片黑色的罂粟,里面藏着一张恶魔的脸。”
听到这里,程立微微蹙眉。
“我不知道那个恶魔是谁,但我觉得,我妈拿到癌症诊断书的那一刻,一定如释重负。别人眼里避之不及的绝症,对她而言反而是解脱。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时,她都不愿意见我。从她惊恐的眼神里,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有多么面目可憎,才会让她像见了鬼一样。我想来想去,也就一种可能,我长得像她心里的恶魔。”叶雪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我外婆年轻的时候在西南联大读书,大概是看得多、经历得多,比她那个年纪的老人都要通透,她跟我说:‘人各有运,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让他人影响你,即便是你的母亲。’”
她讲到这里就停住了,他们彼此清楚,再讲下去,就是她和魏叔怎么相认的了。
察觉到了她的挣扎,程立并未催促她,径自起身从茶几上拿了烟,走到窗边点燃。
烟还没放到嘴边,却被叶雪夺了去,她深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怎么了?”程立问,眸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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