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放,仿佛连天空也染成绯红。
在茂密如云的花树之下,一片红瓣无声缓缓飘落。
忽尔,疾风吹卷而来。
那花瓣狂乱飘飞间,已然一分为二,断口竟平整如水线。
只因那阵不是春风。乃是刀风。
等人身长、脊厚刃快的巨大霜锋皎美如月,越过那两半片花瓣之间,顺畅如流水回转而下,降至几近贴地。
刃光在满是草绿生机的泥土上方旋掠而过。地上一朵仍旧鲜艳的落花,蓦如被浪潮冲起,卷上半空。
刀锋刹那间轨迹一变,化为向上撩斩。落花的芯蕊自中破裂,花瓣凄美地四方飞散。
这刀势既激烈,又有一股犹如风过山林的温柔。
岛津虎玲兰樱唇缓缓将残气吐尽,继而再以鼻子深吸,野太刀如退潮收卷回来。
她双腿重心恢复均衡,摆出一个内敛安静的架式,两掌将长刀柄稳稳控制在腹下丹田前方,刀尖仍然凝指想象中的敌人双目之间,收招之际无一丝可乘之隙,正是日本武道的大要「残心」①。
『注①:关于「残心」,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十三》。(P。162)』
虎玲兰再呼吸吞吐三回,良久才收起架式,将野太刀斜垂身侧。气血充沛的美丽脸庞仰起,观赏头上那大片花海,心头有一股满溢的快感。
——当你将身体与心灵发挥至尽,招势动静趋近完美之时,自然就感受到与天地脉律的契合,那愉悦的感觉无从形容。
「你的剑术又进一层了。」
以日本语说这话的是荆裂。他盘膝坐于树根上,一手挽着大船桨,向虎玲兰示以赞赏的微笑。
虎玲兰欣喜地笑着,拿起放在地上的长鞘,收回野太刀。
经过去年与霍瑶花的决战,虎玲兰惊讶世上竟有这么一个能跟自己相捋的女刀客,这段日子更是潜心苦练,提升自己的阴流剑术。
她过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岛津家男丁,武艺上一直追求刚力勇猛,架式刀法都偏于豪迈直接,但往往神气外露;这大半年来她得到练飞虹、荆裂和圆性的指点,辅之以中土武学的吐纳练气功法,学会了收束自己的气势、在必要时蓄养不发的要诀,本来纯刚的刀招渐渐控制得更精妙,动静收放也更省劲力,用起重型的野太刀来,直如有运笔写字的感觉。
——女子练武本来就当以精巧柔变、以静制动为擅长;虎玲兰自小反其道而行,另辟蹊径,走男子刚猛一路而有成,如今再求柔静之功,因为与体质心思适切,练来事半功倍,刀法短短数月之间大有进境。
虎玲兰虽已在这树底下练刀良久,仍觉得气息充盈顺畅,耐力显然也增进不少。她从腰带内掏出布巾,轻抹脸上的汗珠,神情甚是满足。
「现在我真的打不过你了……」
荆裂说着用船桨撑起身子,从树根站起来。
只见他左肘和右膝处,仍旧缚着布带,站起时脚步有些窒碍。
虎玲兰听到这句话,原本欢快的表情消失,皱起柳眉瞧着荆裂。
「你……一定会好的。」虎玲兰安慰他说。
荆裂噘起满满围着浓密髭胡的嘴巴,苦笑不语。与梅心树决战时斜划脸上那道伤疤,今天已经变淡了。
可是更深的伤患却仍然缠绕不去。
经过许久的治理,荆裂从青原山崖堕下受伤的左手和右腿关节,依旧没法复原,看来伤及了内里的筋腱,只要一运劲力就痛得发软。荆裂也曾不加理会,忍着痛楚带伤锻炼平日的武功,结果却令右膝的伤痛更加恶化,阴寒的冬季里甚至要拿拐杖才能走动,只能减少修练,好好休养。
荆裂在大树底下伸了个懒腰,又回复平素笑脸:「练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我们回去吃饭。」说着就拄着船桨走出树林去。
虎玲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忧心地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无奈也背起野太刀跟随他走去。
荆裂半途伸手折了一根花枝,轻轻在空中比划,正是他跟虎玲兰都有修习过的阴流剑术招势,心里正在想着该如何再指导虎玲兰改进技艺。
「你的气劲整合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多练轻灵的步法配合。」他用树枝轻拍自己右腿:「这个得要飞虹先生教你了……」
他说时停下脚步,将枝上一朵开得最盛的红花摘下,抛去了树枝,上前轻轻把花儿插在虎玲兰鬓上。
「这颜色跟你最相配。衣服也是一样。」
荆裂笑着说,牵起虎玲兰的手掌又继续走。
虎玲兰默默地接受那花朵,也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没有回答。
她无从否认,心底里确是有些快乐。荆裂自从无法练武的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就像这样温柔。
——大概因为他的心终于有了静下来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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