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是要派的,就是这人选……”
畅春园澹宁居后殿,康熙倚在软榻上,语调悠悠,像是难以决断。
这是一场颇违常例的讨论会,嵩祝、萧永藻、王掞、李光地都在,五个大学士来了四个,剩下一个温达卧病,内阁几乎齐全。除了大学士,还有马齐这个署内务府总管,算是闲人。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马齐也是以前的大学士,可古怪的是,角落里还站着一帮人,一个个腰间裹着黄带子。这是一堆成年阿哥,三四五七八九十,十二十四都在。
昨日康熙就下了谕旨,还定了主题,就是广东之事,大学士和阿哥们都觉怪异。阿哥们集体参与国政讨论,这可不合规制。大学士们揣摸,阿哥们串联,打探到了记注官被下谕免去侍班,外加会议地点是偏殿,都得出了结论:看来康熙也没当作正事,就只是随便聊聊。
这个结论,大学士和阿哥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大学士是横下心来,竖起耳朵凝起心神,就看康熙出什么牌。而阿哥却是绷足了心弦,就要看有什么能出头的空子,好得劲地钻。
会议开始,康熙神色如常,并没有解释这么古怪凑席的用意,而是如唠叨家常一般,从江南的顺风快递案子,讲到了广东在奇技淫巧上的钻营,最后忧心忡忡地说,长此以往,人心败坏,政阻治溃,天下危矣。
这是在强调广东问题的重要性,众人都唯唯诺诺应着。接着康熙就面露难色地说,这事根底难明,要下手不知该动何处,也不知该下力多大,所以要大家集思广益。
广东之事,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一桩,那就是具体情形如何,北京这里两眼一抹黑。所以这集思广益,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得派钦差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多半是贪狡之匠群聚,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地方也与之遮护,游走规制空隙,这事涉于吏治!”
李光地很气愤,他知地方政务,玻璃、泥石什么的,朝廷之前没有相关法令,这也就罢了,可滑轮是铁业,地方要批铁业,都得按禁榷之物管制。现在如此泛滥,马车也用,船也用,据说江南织机也用,哦,那织机也是铁做的,这根本就是禁榷失控,背后一定有不少官员贪渎。
所以,他建议的方向是从广东吏治查起,派钦差去广东严查,看地方官员是不是在勾结工商,欺瞒朝廷。
李光地这番话直指问题关键,说得康熙连连点头,调子也就定了下来。而接着康熙就问派谁为钦差,让众人都有些讶异,这是要提前内定好钦差人选?
大学士就事论事地商议起来,这时候闲人马齐蹿了出来,叩首启奏。
“广东之事,若真如李光地所言,恐怕是全省官员糜烂,即便尚书赴粤,都难料理首尾,只能是阁臣亲往,才能震慑得住。”
大学士们皱眉,他们个个都是老头子,身体都不怎么好,去广东?那是让他们别回来了么?
阿哥们却是在想,多半是这马齐在绕着圈子请缨。
接着马齐说出来的话,让众人震惊不已,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可诸位大学士都已年高,难历颠劳。微臣斗胆妄论,此钦差的人选,阿哥们最善!”
殿里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响起康熙的高声叱责。
“荒谬!昏聩!”
康熙似乎很生气。
“此等琐难政事,岂可让朕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去操持!?今日让他们站在这,就是听听而已,朕看你马齐也是离朝堂太久,不知国务艰难了!”
被训斥的马齐不迭地叩头,可心中却是一片舒坦。康熙这语调纯粹就是刻意吊上去的,根本就没什么怒气,他跟老了康熙,这点揣摩功夫还是有的。看来自己还真是领会了皇上的意思,帮皇上当了一回出头鸟。
大学士们恍然,难怪康熙今日要招阿哥们来呢,绕了一大圈,其实圣心已定,就是想派阿哥去广东。而马齐这个闲人,原来是来当托的。
可再想想,康熙也不得不绕一大圈。皇子当钦差历政很寻常,可跑去广东,这真有些出格了,出格在一个字:远。这远应在两方面,一是不安全。大清砥定,除了统兵作战的皇族去过云贵两广,就再没谁跑到那里去,怕的是水土不服。阿哥这样的千金之体,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二呢,因为远,皇子要肆意行事,消息来回迟缓,还不知会捅出什么大娄子。这大清的皇子虽然比前明宗室干练,可终究身份特殊,做事不可能如寻常官员那般周护大局。
第二个担忧不能出口,大学士们也不顾康熙还在矫情伪饰,似乎等着他们出言附和,都纷纷跟着康熙一同指责马齐,想借此熄了康熙这奇思妙想。李光地还说自己是闽人,知粤事,径直请缨,这时候才见康熙脸上真显了一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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