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大雪兆丰年,但北地至今却一颗雪粒子也没有落下,眼看着年关将至,反倒是风吹得一天比一天猛烈。
县城大会从第二天开始,天色就一直阴郁青白,直到下午旮沓屯人回屯也没晴朗起来。
陶湘在县里头买回来的那些年货东西,包括老奶奶守信做好的两床大棉被,都被她套了化肥袋子遮掩着,光明正大安置在自己的隔间里。
眼下心里存着事的陶湘正搬着一小篮子花生就着午后的阴白坐在西厢门槛上剥壳,已经勉强能下地的陈阿婆和果果也待在旁边帮忙,而陈丹桂自打回了屯就再没出现过。
廊下的土灶上正咕嘟嘟烧着一锅开水,屋里头最后剩下的那只风干鸡安安静静躺在铁盆里,同几只土豆一起等待着清洗剁碎下锅。
鸡当然还是在屋里煤炉上开小灶慢炖的好,天气越发冷得人不想出门,外头的大锅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平时只充作加热生活用水的用场,陈家正经做饭还是煤炉用得多。
衬着隔壁墙外牛棚里顾同志沙哑伤痛的咳嗽声,剥着手里花生壳的陶湘越发心不在焉起来。
气氛有些古怪沉闷,四下里只有三人“噼啪”剥壳的声音。
陈阿婆知晓了县城里侄孙女偷盗红宝书的事情,但她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生怕惹得陶湘不快,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做事。
摸着饱满沉甸的花生,眼睛模糊了大半的老人家虽然已经看不清什么,还是忍不住暗暗称道了一声好。
剥了半篮子花生壳,陶湘掂了掂手里小半盆裸花生,打算弄些油盐炒着吃。
想到这里,她便问了陈阿婆要粮食柜钥匙去开柜子看看,顺便瞧瞧自己的口粮还剩下多少。
一直以来,陶湘用粮票和副食本换到的主粮都习惯同陈家的放在一起,诸如十月末秋收后分到的五十来斤红薯,去粮店里换的三十五斤玉米土豆,以及一些她之前当家时吃剩下的两斤不到富强粉等等。
东西太零散,陶湘都已经记不清,现在正好看看,要是口粮没多少了,那就她可以提早搬到知青院里住,也不用同陈阿婆她们去计较那么一点两点。
如今盘算盘算,目前除了放在自己身边的三十五斤荞麦与许多还没吃完的糖果糕饼点心外,还有就是县城里刚拿回来的那些年货,以及积攒下来的粮票等各种票证,靠这些东西她自己个儿阔阔绰绰地过完这个冬天完全没问题。
只是以后去了知青宿舍,离得牛棚就远了,陶湘也一直还没想好要怎么与陈阿婆提,只想着先看下余粮后再说。
陶知青说要钥匙,陈阿婆没什么不应的,当即就从衣领里摸出了一把铜钥递来。
老人家把钥匙看得死紧,外人轻易见不着粮食柜里的东西,就连住过一段时间的陈丹桂也鲜少看过几次。
钥匙伸到了自己眼门前,陶湘刚想去拿,却忽然注意到陈阿婆从旧线衣里露出来的一截枯瘦手腕上竟冒着几块新鲜烫斑,那是水泡破裂之后留下的痕迹,手背面也有,只是先前被她当成冻疮忽略了去。
原来陶湘和陈丹桂这一两日都不在,陈阿婆只好自己强撑着下地煮饭吃,她眼睛又不大好,加上不能说话的果果瘦弱矮小帮不上什么忙,就落得被热水烫一手的意外。
“不打紧,过些日子放着会好的……”陈阿婆怕陶湘担心,给了钥匙后忙不迭将手藏进了破旧的袖口里。
陶湘接过钥匙,忍不住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声,看这情形阿婆身边也离不了人,陈丹桂纵使万般不好,一时却也缺不得。
人就经不起念叨,提到陈丹桂,对方就来了,不仅仅是她,还有她的母亲。
像是负荆请罪一般,跨入院子的陈婶一见到陶湘和陈阿婆,立刻就拧着自己女儿的耳朵大步来到两人面前。
“都是家里这眼皮子忒浅的细妮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还弄坏了陶知青的书……”陈婶当陶湘面数落着,一边面上赔着笑,心里却尤为暗愤。
陶知青那本精装红宝书的昂贵一早就传遍了旮沓屯,这要是照价赔出去,可不得在心里挖块肉,陈婶简直吃了女儿的心都有了。
越想越心疼,陈婶便更是加重了死捏陈丹桂耳朵的力气,哪还有往日好脾气的模样。
可怜陈丹桂耳朵被拽得鲜红欲滴,痛得几乎整个都被拧了下来,院子里都是她尖锐的呼痛声。
这声音引来了许多周围的屯民看笑话,就连四合院正屋也开了门,赵家婶子带着她的孩子们一道涌出门来看戏。
粉墨登场的生旦净末丑站了一排,乡下邻里间缺说嘴的,众人眼睛里都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见人愈发多起来,陈婶到底还是要脸的,低声询问能不能进屋里去商量。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连陈阿婆都下意识让开了路。
陶湘本也无不可,但一见到边上赵家婶子的身影,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她的思路变得格外清晰,转眼间便有了其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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