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都护府的财政艰难是深深刻在每个都护府官员的心中的,毕竟,当日前亭州州牧方晴因为贪墨被景耀帝问责下狱,给亭州州府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壳,这是整个亭州官场几乎人人皆知之事。
君不见,这新成立的都护府已经艰难到了流民围城,自己没什么米粮,都要靠商户借贷来赈济,甚至给灾民第一时间都发不了粮,只能发张纸(粮票)作为凭证的地步么?
但话又回来,场中所有官员对于新生的都护府虽然艰难,却也有相应的风骨,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甚至是以之为傲的。
历朝历代,若遇争战,或是天灾,这种需要用粮的紧要关头,不是没有把主意打到商户头上,但是,要么就是编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或是以威势逼压令商户纳捐,强行自商户手中掠夺。
而似他们镇北都护府这般,正经从商户手中借贷,传闻甚至还给了一个不错的价格,留出了赚头的,莫说如今的大魏,就是魏、梁、吴三国,或者说往上数几代,哪里见过?对这些商户简直仁慈得不像话。
哪怕艰难至此,都护府也不与商户夺利,这就是风骨!这就是宽厚为怀。
但这一点上头,宿耕星为首的一众都护府官员实是无比同意岳欣然的做法,他老人家是个淳朴厚道人,行事素讲个道义,商户的银钱赚得虽比农户容易,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平白无故就盘剥,不是圣人的道理。
可现在听岳欣然手中有银却不打算还,宿耕星却不由愣了:“那二十万石米粮……你是打算一直借而不还了?”
他们都护府有这样一笔巨款,在宿耕星看来,还上商户的钱应该是轻而易举,除非是岳欣然想要赖账。
姬澜沧却摇头道:“悯民,你说错了。”
悯民,乃是宿耕星的表字。
宿耕星面上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就说么,岳欣然乃是岳峻的女儿,瞧着应是走王道,非是走霸道的人物,做不出那等蛮横之事。
结果,却听姬澜沧冷静地道:“不只是二十万石米粮,若我估算不错,镇北都护府赊贷韩、薛、白三家的数目,折算成米粮应在二十五万石有余。”
不只宿耕星,就是方文都听得怔住了:“可这些时日韩白薛米粮入亭州的,就是二十万石哪!”
他身为功曹,如今虽因为身份尴尬的缘故,不再司掌太平仓的一应账目,但这个数目并不是秘密,他因为职业敏感性,是绝不会弄错的,这五万余石又是哪里来的?
连黄云龙都有些懵了:“难道那些商户这价钱上有了赚头不够,还想收利钱?”
所谓利钱,便是借贷时按时间约定的利息,但从来只有富户放贷给穷苦人家要收利钱的,商户敢向官府收利息,还敢收二成五的利,这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知道,他们都官因着他们拉粮入亭州的缘故,可是素来对这些商户十分客气的,若是他们敢这么横,黄云龙决定饶不了他们!
姬澜沧却是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你们所算,只是他们运进太平仓的米粮数,那些米粮,放在太平仓,还是他们三家的。我说的二十五万石,却是发给以工代赈的流民、发给黄金骑的、发给安顿在丰安的百姓的粮票。
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流民、黄金骑、百姓俱会以粮票去向这三家兑换米粮,而这三家商户收了粮票,是要来与我们结账的。我们发出来的粮票……这才是我们真正赊欠的数目!
更不要说,十万边军如今收拢,都护大人承诺要放额外的粮票作为福利,如今二十五万石欠债之外,每月更要添数万石的负累。”
这个道理说出来,所有人是真的震惊了!竟多了这么多!
不过才两季,整个镇北都护府以工代赈,赈济流民,激励兵士,就花出去了这么多粮票!原本大家只觉得那是纸,可现在当这些纸票累加成一个总数之时,才发现,竟是这样一个庞大的数目!
这洒出去的,不是白花花的纸,而是一车车的粮啊!
每个人头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宿耕星更是颤声道:“我说岳大人,你再花米粮是不是悠着点儿,如今已是二十五万石的巨债,丰安新郡今岁纵使大秋收,可是没有一个字儿的税的!”
方文只觉得眼冒金星,是啊,怎么将这个给忘记了!
当初为了鼓励农耕,司州大人颁布了条例,免税三载,莫说今岁,就是明年、后年,整个丰安新郡再怎么有出产,除非镇北都护府豁出去不要威信强行征税,不然,地里的出产可同整个都护府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他方才所提的蒙师、良医,可都要花钱;十万边军,也要花钱;离秋收还有段时间,百姓吃穿,也要花钱,如今整个都护府只出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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