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指挥的反对奥地利皇室的战争全程中,黎塞留屡次受挫,看似都是出自同样的原因,他不是寄望在某个或者某两个区域集中兵力以制造决定性优势,而是谋求同时达到过多的目标。如果他能依托法国的中央位置和内线,他就能拥有多次集中兵力的良机,可随意在西属尼德兰、莱茵河流域、西班牙,甚至意大利运用强大的兵力。法国的地理位置,使它具备着便于集中的先天优势,即一个国家对抗两个或以上的彼此国土不相连的国家。众人皆知,各联盟国家的弱点在于分散。如果同样的兵力总数分成两部分不如整体有利,这就是因为没有做到完全集中。联盟各国通常都各怀目的,因而在行动上也就会各行其是。在任何时候,如果一份作战计划摆在你面前,你都需要先问问自己,这个计划是否符合集中的要求?千万不要一心二用,除非你的力量强大到能够双管齐下。
在我们海军中,从没有过一个人像纳尔逊那样勇于进取、善于用兵,而纳尔逊在派遣两艘巡洋舰远征的时候说过的一段话,我们需要时时铭记在心。他对舰长说:
如果遇到两艘敌舰,千万不要分开各自对付一艘。两舰联合攻击其中一艘敌舰,彻底将其解决,然后再去攻击另一艘。不管第二艘敌舰能否逃脱,你的国家都将获得一次胜利,俘获一艘敌舰。
在军舰设计方面,纳尔逊的这番见解同样适用。没有人能面面俱到,如果想面面俱到,就只会样样落空。意思就是说,军舰不会完全具备你们希望的所有性能。一定的吨位[1]内,不可能有集最快的速度、最强火力、最厚装甲、最远续航能力的舰艇。在这些目标吨位中,只能达到其一。如果定要一试,那就是在重蹈黎塞留的覆辙。他曾想要在四条战线上作战,想要征服尼德兰;想要控制西班牙在莱茵河流域的交通线,甚至征服西班牙;想要控制经意大利的交通线;想要支持西班牙国内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叛乱,使其并入法国。他想一举四得,战争从爆发到他去世,已经持续了七年时间。法国的海军能一直在地中海集结,部分原因是亲西班牙的英国舰队因受国王与议会日益剧烈的分歧的束缚,主要原因在于尼德兰与法国结盟。尼德兰舰队有足够的力量,无须法国的援助,罔顾英国国王对西班牙的友好态度将西班牙舰队阻止在英吉利海峡,而英国国王担心过于激烈地反对尼德兰会引发战争从而不得不召集议会筹措战争经费。
我一直就很赞赏在军事上运用比拟。运用这种方法可以在表面上看似纷繁复杂的情况中,揭示出潜在的、并起决定性作用的唯一的原理。以法国士兵所达的这条漫长战线为例,它包括尼德兰、莱茵河流域、意大利阿尔卑斯山、从土伦至热那亚的地中海中央海岸,以及西班牙。明智的作战方针不是同时四面出击、夺取一切,而是尽可能隐蔽地迅速将巨大的优势兵力集中于一方面,在其他各个方面基本采取守势,然后用显现佯攻的方式掩饰真实的作战意图,通俗地说就是放烟幕弹。如今,集中原理不仅可以在较短战线上运用,也适用于更广泛的战略战场。假使作战双方实力相当,那么任何一方的目的就应该是将重兵集中投入到一处,同时在其他处或佯攻或避战防守,而不是分置于整条战线。在军事上,避战实际上就是保存部分实力,但为避战所进行的佯动却可以表现得极为“认真而有力”。
陆战中,一般对敌进行攻击的部位是根据地形条件来确定的。这是因为结合地形条件和集中兵力所造成局部优势,才能在位置上占据优势,增强自身实力。诸如,敌人一翼靠河分布,而河又难以渡越,河上缺乏足够的桥梁,攻其另一翼,就能把对方逼入背水之地,如果它被击败,便会有覆灭的危险。如果击退了靠河的一翼,就可将其全线压为直角,逼对方撤离背后那条交通线——一条赖以为生的补给道路。这就是在滑铁卢战役中,威灵顿公爵[2]推断的拿破仑为切断英国的海路可能采用的方法。或者,地形的某些有利条件便于对敌进行中央突破,一旦突破成功,便可利用已经取得的特殊位置的有利条件,牵制住一半敌军,而用大量部队面对另一半敌军。在意大利,拿破仑就运用中央位置成功地打击了在数量上占很大优势的敌军,他的敌人所犯的错误类似儒尔当和莫罗,向加尔达湖两侧的外线进军,使加尔达湖连同其出口明乔河变成了这场战役中的多瑙河流域——中央位置。敌军的指挥官被迫采用了看似很理想的方法:分兵。他亲率优势兵力正面向东准备逐退法军;又派西部部队在后方活动并切断法军同米兰和热那亚的交通线。此时,拿破仑正占据维罗纳、围攻曼图亚。针对敌军的布置,他放弃这两个位置,引兵退向明乔河的西岸并牢牢扼守此地。他用少量兵力凭借河流的地形条件抗击敌军,并且顺利拖延时间,集中优势兵力扑向敌军位于洛纳托的西路军。只要精心研读若米尼的《法国革命战争》,尤其是1796年拿破仑于意大利一节,便可找到有关利用地形的教益。这次战役要求特别注意运用位置,因为拿破仑在兵力上经常不占优势。
一般而言,陆战中总是倾向攻击敌方战线的一翼,除非自然地理条件完全不具备任何有利条件。以我个人的理解,主要原因在于,其两翼之间的距离较之任何一翼距中央远,因而支援中央比互相支援更为容易。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距离问题,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个时间问题。还是以黎塞留的战线为例,我们很容易看出,假如他强攻尼德兰,则西班牙援兵从意大利赶往尼德兰,比他攻击中央时增援莱茵河所耗费时间更多。海军战术,犹如陆地战场的一样,通常也是依照相同的考虑来确定攻击的性质。但也有例外,圣维森特角之战中,英国海军将领就因为敌人中央太过薄弱而对其实施攻击,英国舰队因而插入敌军两翼中间并只与其中一翼交锋,就好像在奥斯特利茨拿破仑对敌人中央进行突破一样。
战列线式一直是海军的战斗队形,舰船一艘接一艘排成纵队。从火炮排列看,从队前到队后,可以面对敌人呈一线展开。在规范海战中,攻击这种纵队的一翼已经成为一条定律。正如通常说的,因为敌舰船是纵列航行,于是不管进攻前队还是后队,其实都是在攻击敌侧翼,并且不管选定哪一翼,就必须放弃对另一翼的攻击,这是因为攻击另一翼的舰船数量不足,无法坚持攻击直至最后。帆船时代的最经典战例特拉法尔加海战,就是严格依照纵列队形进行攻击的。纳尔逊集中其舰队主力,集成一支优势兵力进攻敌舰队左翼,恰为敌军后队,只派少量舰船进攻敌人右翼。对这支较小的非主力部队,他未曾下达不攻击或避战的具体的命令。这不是他一向的风格。他还亲自指挥这支小部队,并根据环境的实际情况相机行事。敌方左翼和中央遭到重创,这就是纳尔逊用他的方式和队形所取得的结果。集中攻击由副手负责指挥,纳尔逊说:“我嘛,就是要使敌人的另一翼不造成干扰。”主力舰队突破敌人的中央,依照原计划对敌军的左翼持续攻击,对于右翼,则由纳尔逊所率分队进行牵制。主力舰船按照纵列前进插入敌人的前队,当敌人前队戗风转向或朝另一翼靠拢时,英国战舰就直接阻挡了敌人的聚拢,所以敌人的救援就失败了。
纳尔逊是一位深谋远虑、遇事果敢的战术家,他曾就双方舰队本身各自的情况,说明了为何进攻敌军左翼而不是右翼的理由。一般来说,攻击敌舰队后队较有利,因为前队无法对其支援,即使是勉强支援,也无法如后队支援前队那样迅速赶到。首先它必须掉转航向,掉转航向之前,指挥官必须下定决心,而很少有人能够果断地下定这样的决心,除非他已经预先得出结论。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此外,攻击者要拦截沿新航线航行的敌舰队后队,比拦截沿原来前进航线转向支援的前队更容易。然而,主张攻击敌军前队仍有其他一些理由。1801年,纳尔逊曾经说,一旦同俄国舰队遭遇,他必将攻俄国舰队前队,因为其前队受损势必造成队形混乱,而俄国人却不擅长通过运动恢复队形。这是一个特殊原因,而非通用理由。纳尔逊这时候的说法,是基于环境的考虑,正如陆军将领对于特殊情况的应对。当法拉格特[3]通过莫尔比河要塞,前队陷入混乱时,大家都清楚当时情况是如何危急。
在日本海海战中,也恰恰如此。这是否是出自日本人的预定目的,还是出自当时的实际情况,我不得而知,但其攻击意图无疑是为了引发混乱。我不想在这里论证战术问题。我要讲的是战略,我引用战术仅仅是为了举例证明一个问题:无论居于何处,在任何条件下,从事物本质出发,都必须突出集中原理,在部署兵力时也要在一个地区对敌形成优势,在另一地区要尽量长时间地牵制敌人,从而使主攻获得战果,而战争所需要的时间,在某一处战场上可能是半个小时,在一次战役中可能就是天、周或者更长的时间。
现在,我想进一步举例证明同样的原理和方法同样适用于海岸的防御和进攻。当一个国家处于战争之中,它与敌国的边境都将成为被攻击的对象。这就构成了边境的防守问题。边境所及的范围又可用作进攻的起点,就构成了边境的进攻问题。1870年法德两国在陆地上的争夺,以及前文所述的黎塞留所指挥的历次战争,其共同点就是交战双方毗邻,两国拥有同一条边界线。在战争史上,这种共同拥有边界线的情况并非总是如此。日俄战争中,其战场主要在中国国土上进行的;比利时曾是著名的战场,而这些争端都与比利时毫无利害关系。无论如何两条正面战线之间的这条界线,即所谓的军事边境,实际是交战双方所共有的。海战则大相径庭。在海上,海洋就成了政治边境,尽管海洋是共有的,双方中间间隔的海洋与其说是一条线,不如说就是一个处于二者中央将其分隔开来的位置,其作用相当于多瑙河。这就不难看出海洋的作用,一个国家真正控制了海洋,就能拥有相当于多瑙河的有利条件,英国就以其四面临海的有利位置,可将优势兵力任意投入防御或者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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