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赵教导员的话,满身血渍的黄先生忽然站起来,动作十分利索,一点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看到对面的赵教导员惊愕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弯腰把脚上和胳膊上的绷带逐一解下来,动作娴熟且利落。很显然,他身上所有的伤全是假的。一切收拾妥当,黄先生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小伸了一个懒腰,面色得意地说道:“赵先生,不愧是老情报人员。套您一句话,不容易啊。”“你是……?”赵教导员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懵了。
黄先生把赵教导员递给他的戒指放在手里掂了掂,重新凑到铁栅边上,不无得意地对赵教导员道:“在下黄湛。师从上海青训班的牛文友,这些年一直在台幕后面,多少年没干过演员的角色了。这次匆匆忙忙领了任务,还好,好歹算是完成了。”赵教导员如雷击顶,惊得合不拢嘴,他没有想到自己天天关心的同伴到头来竟是特务,好半天过去,他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在不远处的处长办公室里,罗美慧正在毕恭毕敬地接电话。她嘴角上扬,双眸闪亮,故意做出的庄重神情掩盖不了她隐隐透出的激动喜悦。她认真向毛人凤汇报着:“如果一切顺利,赵钢铁很快就能主动说出他在南京的同党是谁。”毛人凤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振奋:“这是最重要的缺口,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要是你能攻下来,我给你记功。”罗美慧谦虚:“这是学生分内的事情。”毛人凤电话里笑了起来:“好样的!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自豪!”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如无意外,今天就会有结果!”罗美慧想了想,充满信心地回答道。
号房里,赵教导员透过铁栅愤怒而又绝望地盯着黄湛。黄湛此时一脸轻松,用玩味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教导员,慢条斯理地说:“共产党向来铁嘴铜舌,浇热油也问不出半句话。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你的上级了。”看到赵教导员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黄湛凑到铁栅边笑眯眯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政策。以保密局的家规,一旦开了口,漏了消息,就没法再回头了。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留下来。你放心,共产党给你的一切,这边一样可以给你。”“闭嘴!”赵教导员怒吼一声。黄湛手指点了点赵教导员:“我这就去见你的好朋友。我刚才说的话,你考虑一下。”“你们别碰他!”赵教导员抓着铁棱绝望地喊道。“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黄湛坏笑着说完,走到门口,轻轻一拉,原本就虚掩着的门开了。看着黄湛出门离开。赵教导员手抓铁栅,头重重砸到铁棱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黄湛出了号房,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穿过楼道,匆匆向前走去。然后又从楼道一侧拐了个弯,继续前行。他经过一个普通木门时,因为心中有事,所以没有留心门牌号,就大踏步地走过去了。他前脚走过,后脚身后这个门就开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从里面出来,他看着黄湛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用手指敲敲门。黄先生听到声音,转身回头,马上就换上一副尊敬的表情。“你过来。”背影说完就自己先进了门。黄湛想了想随后跟了进去。
号房里,赵教导员痛苦地靠在铁栅上,瘫软地慢慢滑下,非常绝望。没想到旁边的门突然开了,“通”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声音,黄湛的尸体被摔了进来。仰面倒在地上。赵教导员急速站起,趴在铁棱上拼命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随之闪进,不由吃惊地喊道:“火鱼?”火鱼径直走到黄湛的尸体前,将一枚捋直了的戒指,从黄湛的喉咙处拔出来,鲜血随之涌出,然后默默地说道:“没有时间了。就说他是你杀的。”说罢一挥手,把带血的戒指扔给赵教导员。赵教导员接过戒指,无比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大意了。”“这一回——”火鱼擦了擦手上的血,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你不一定能出去了。”赵教导员坦然地点点头:“我懂。”说罢微笑地看着火鱼慢慢转身离开。
号房里的声音惊动了看守,不一会,满身鲜血的赵教导员就被闻讯赶来的特务捆了起来,绑靠在墙上。匆匆赶来的罗美慧神情失望,继而是压抑不住地愤怒,她手里拿着捋直的戒指质问道:“你怎么会跟他接触那么近?”赵教导员笑了笑:“他想打听事,我就让他过来听,他很听话。”罗美慧死死盯着他,一声冷笑:“这次,你活不了了!”赵教导员轻松地吁口气,得到解脱似的说:“这一天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晚多了。”罗美慧气急败坏地盯着他,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身处月牙湖别墅的于明辉丝毫不知道保密局号房里的事情,他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脑海里一会是罗美慧的身影,一会是韩露含情脉脉的眼神,而远在异国的邱曼丽,他却无法想象出她的音容相貌。这时,张小龙满面喜色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说:“参座。您的信。”于明辉接过航空信封,点点头,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递给张小龙。看见张小龙接过衣服,转身离开。他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往卧室走,边走边迫不及待地拆信。
展开信件,邱曼丽那娟秀的字体就映入眼帘“……明阳,没想到长江的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听你的,暂时不去南京,让你分心了。但你也要听我一句,打个申请,回来吧。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任何人会保护你。这次的战役,没有一方失败,是不会短时间结束的……”看着看着,于明辉脸上浮现出无法隐藏的笑意。
约一小时后,于明辉写完回信,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看钟表,到了和段振国见面的时间了。他脱去军装,换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出门将回信递给张小龙,交代他尽快邮寄,然后就驱车前往市中心的戏楼。
舞台上,昆曲演员长袖飘飘,边舞边唱。舞台上方正中间的包厢内,段振国和于明辉由上而下看戏,这里应该是戏院最好的位置了。段振国目不转睛地看着演出,很投入。趁着转幕的空,于明辉跟段振国聊道:“以前总觉得昆曲的节奏太慢,唱腔拖沓,等看进去了,才知道有多好。”段振国看了一眼于明辉说:“昆曲就是昆曲,它和街头那些拉二胡的,不是一回事。”“那是。”于明辉点头附和。段振国饶有兴致地指着演员的动作:“你看,一招、一式,多美。这不是人间,这也不是戏,这是不存在于你我周围的另一个世界。”“真是越看越有味道。”于明辉也配合着啧啧赞叹。段振国笑了,看看他说:“你有这个兴趣,很好。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你如果用心,可以坚持一下试试。看一年,入门了,再回来看这个戏,感觉会大不一样。”于明辉入神地看着舞台,陶醉地说道:“以后我得常来,还得麻烦您,多给我指点指点。”“听戏和打靶一样,有时候要讲究天赋。两个月以后,要是你坐在这儿,感觉大不一样,那就是成了。”听到段振国这么说,于明辉心里一动,忙说:“说实话我现在心里静不下来,兵力部署迟迟不定稿,总是不踏实。您的设计差不多了吧?方便的时候给我看看,有很多想法你我可以沟通沟通,也许帮得上你的忙。”段振国敲了敲桌子:“日本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被赶走的。有些事值得你用心等。看戏,不说这个。”于明辉只得讪讪闭嘴。转头看向舞台。
此时的保密局看守所,却是另一番情景。疤脸心神不宁地坐在号房里面。过了没多久门开了,只见乔三民阴着脸进来。疤脸马上站起露出乞求状:“乔队长……我能走了吗?”乔三民没说话,向身后一摆头,两个特务进来,架起疤脸就往门外走。“这是要去哪儿?”疤脸慌了,挣扎着喊:“我要见王队长,王队长!”乔三民毫不理会,跟着出门。
次日清晨,罗美慧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王松山和乔三民站在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候着。罗美慧叹口气问:“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有两个孩子,都是姑娘。大的八岁,小的刚刚满月。”王松山说道。
罗美慧沉重地又问道:“抚恤金什么时候到位?”这时乔三民上前一步回答:“已经按您的吩咐,都给了他老婆。一分不差。”罗美慧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不无酸楚地说:“孤儿寡母。她们以后怎么过?”王松山和乔三民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美慧盯着窗外。屋内陷入寂静。谁都知道,疤脸当了替罪羊,是毛人凤的意思。罗美慧没阻止,她也阻止不了。暗杀名单被共产党破获,这么大的事,毛人凤不能负这个责,罗美慧也负不了责,权衡利弊,只能牺牲掉疤脸。保密局上下心知肚明,这虽是这几个人心里最盼望的结果,却也让他们同感凄凉。罗美慧想了想,继续说道:“在郊区给她们盘个小馆子,半个月内办下来。至于本钱,你们想想办法。”王松山点点头:“是,我明天就去办。”罗美慧又叹口气道:“同事一场,你们费费心。”乔三民赶紧敬了一个礼:“处座放心,我和王队长一起去办。”罗美慧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我身上背的处分,是给上面的。你们二位,各自给自己记一道儿吧。日后怎么办,我不用多说了。”
王松山和乔三民一起挺胸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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