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令之后,转身便行。虽然此时的张伟手中已是染满鲜血,然而他毕竟不是以杀戮为乐事的暴君,这么多手无寸铁的人在眼前一一被杀,到底也不是什么赏心乐事。
待回到营中大账,张伟突想起一事,召来身边亲兵头目,吩咐道:“柱子,带五百人,寻几个沈阳当地知道福陵所在的向导,去把那福陵给烧了,挖开地宫,把那老汗的棺材完整的抬来。”
那王柱子“哎”了一声,便要转身出帐,张伟笑道:“这事情太过缺德,挖陵前需焚香祷告,请上天恕罪。”
“是了,大人。原本想着这罪过由小人担当就是,既然焚香祷告,咱们和后金又是敌国,想来上天也不会怪罪的。不过,大人要那老奴的棺材做什么?不如当场烧了便是了。”
张伟摇头道:“你不懂,快去吧。”
那王柱子虽是不懂,却知道眼前大人的命令是不可违拗的,当即又应了一声,出账带着几个属下,又去附近的兵营点了五百健壮军士,去那辽民被押的所在寻了几个熟路的向导,一行人向那福陵方向迤逦而去。
那古人最忌挖坑掘墓一事,自汉唐以下,所有的中国政府皆有律令,挖人坑墓盗掘财物的,一律是死罪。汉人中除了有限的几个军阀,甚少有公然挖掘前朝帝王陵寝的举措,一般都是新朝建立,仍然要派遣护陵官兵,以示保全尊重。在这明末之际,却因满清入关多次危胁昌平明陵,甚至初次入关便焚毁了天启皇帝的德陵,是以知道此事的张伟决心挖掘努尔哈赤之陵,虽然是有伤阴德,却也是顾得了。至于挖出的棺材,那自然是待回台后送于崇祯帝邀功之用。他这一年来对朝廷越发的不恭,此番袭辽一事,更是未请旨而行,又兼并了皮岛驻军,动静不小。若不对朝廷有所表示,想来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此时沈阳方向大局已定,张伟考虑的自然是如何带着六万多沈阳居民,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从开原铁岭一带迁来的两万多汉人,再加上原本一路上强迫迁走,已往长甸方向的十几万汉人,连同军队,整整三十万人的规模,无论是撤退路线,还是防备敌军的追击袭扰,都是需要他头疼的事。
懒洋洋往帐内卧榻上一倒,用长枕舒适的垫在头下,张伟吩咐道:“来人,传所有的将军来大帐会议。”
待帐外的传令令一一离去,去寻各部的将军来参加军议,张伟神情飘忽,只觉得疲乏之极。赶往开原铁岭安抚皮岛诸将,又马不停蹄奔回沈阳城外,数日来指挥攻城,只是在战斗间隙小憩休息,未尝有过彻夜酣睡,虽是年青,又成日锻炼,身体打熬的结实,到底也是承受不住这般的辛劳。
待诸将赶到,张伟已在账内陷入沉睡,一阵阵均匀的呼噜声传将出来,诸将皆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入内将他唤醒。这几年张伟威权日重,虽然待诸将皆是和蔼可亲,不过他为人刚毅果敢,待敌人从不留情,诸将皆是看在眼里,谁又敢去招惹这个表面上笑嘻嘻不拘礼节,待人亲切随和的指挥使大人?
一直待周全斌赶到,他却与众人身份不同,现下虽是张伟的手下大将,到底也曾是他的心腹伴当,因见诸将呆立在帐外不敢进入,周全斌微微皱眉,将手一伸掀开帐门,大步而入将张伟唤醒,待张伟又传令梳洗过后,方才又令诸将进入。
张伟因微怒道:“张鼐,你既然先来了,何不进来唤醒我,还待全斌,难道这时候敌的突然进攻,你也任着我睡么。”
因见各人都垂头而立,张伟不忍,又道:“成了,别都和娘们似的,都坐下!”
张鼐因陪笑道:“知道大人累了,不敢进入打扰,大人你煞气大,我有些怕你生气,倒是有的。”
他身为张伟本族兄弟,尚且如此,其实各人自然不言自明,当下都是默然点头,以示赞同。
张伟苦笑一声,想不到他对敌人残酷,连带着还吓坏了众将,这些将军都是心腹这人尚且如此,全台的官佐和百姓如何,那也不问可知了。当下心中暗自警惕,自已威福自用,权柄在手,切不可昏了头脑,凡事还需多听多问,然后方下令行事为好。
当下咳了一声,向各人笑道:“为将者得有杀气,也需耿直不阿,今日的事就此揭过,若是还有这类的事,将你们脱了裤子,在全军面前仗责。”
见各人都露齿一笑,张伟却又端坐案前,正容道:“说正事。沈阳城战事已经打完,张瑞那边一天一报,辽西那边的八旗军动静越来越大,一天比一天集结的多,咱们攻城一战损伤甚多,虽然仍是两倍于八旗,到底还是小心为上。咱们这次来辽东是偷鸡,可别一不小心折把米在这儿。大家说说看,撤退的事,该当如何料理?”
“大人,首要之事,便是保全军队,咱们断然不能和百姓同行,那些百姓行动缓慢,能撤则撤,若不能撤……寻其精壮带走,妇人小孩,便不管他!”
“贺疯子,我看你是让百姓打晕了头!大人来辽是为何事?你带着一群满心怨恨的男子回台湾有何用?带他们回去造反么!”
曹变蛟与贺人龙同为辽人,都是性格火爆,一言不合便是青筋暴起,那贺人龙听得那曹变蛟如此说,立时怒道:“你是说我打的不好么?各人带一队兵,去那外面打一场看看,看是我不会打仗,还是你只会卖弄口舌!”
两人越说越火,当即攘拳擦掌,便要动手,他们的主官正是张鼐与刘国轩,因见两个属下在张伟座前无礼,两人立时喝斥道:“你们晕了头么,在大人面前如此失礼,当真是不要性命了么?”
两人听了主官训斥,又见张伟神色淡然,端坐于前,两人唯恐触怒张伟,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红着脸坐下。
张伟却不理会属下如何吵闹,身为最高位的统帅,下属有些不和到是好事,好在汉军军纪严明,不会象明军那样因个人恩怨影响行军做战。思忖片刻,向贺人龙道:“你适才的话胡闹之极,我来辽东所为何事?抛下百姓不理,那又何苦来辽东一遭?不过,你说军队切不可离百姓太近,到还是有些道理。一旦遇到战事冲乱阵脚,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三国里面刘备的军队和百姓一齐逃难,这也太蠢。”
周全斌点头道:“汉军自然是要独立行进,除了派遣少量的军士沿途看守百姓行动,大军还是稍离些距离才是。以全斌之见,咱们不但不能抛却百姓,汉军反道应该向辽西方向突进,由辽阳向西,待到了清河堡附近,方折行向南方长甸方向,这样又能危胁辽西,使敌兵不敢擅动,又能拖延时间,使百姓安全至港口。”
张鼐静静听他说完,方道:“不妥,大人有言在先,不可浪战。那辽阳广宁一地的八旗是皇太极留守辽东的精锐,比之李永芒的汉军旗和济尔哈郎的守城八旗精锐的多,再加上谭泰和冷僧机全是后金的智勇之将,论起指挥打仗也比济尔哈郎强上许多。万一咱们一个失利,让他们抓住机会,汉军别想有一个人能回台北了。”
张伟点头道:“不错,全斌的方法也是不错,只是有些行险,当此之时,我再不能让汉军受到损失。”
又目视帐内的两名参军将军,道:“参军们有什么看法?”
张载文略一躬身,答道:“回大人,原本咱们也是商议,要以疑兵迟滞辽西的八旗驻军,既然大人说不能行险,那咱们还得再议。”
王煊却又道:“疑兵之计甚好,大人既然担心汉军再受损失,到不如调开原铁岭的皮岛明军前往清河堡一带驻防,护卫侧翼,他们除了败在开原城下,到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收罗逃兵,也有近两万人,便是遇敌,也能抵挡一阵。”
他有些话虽是没有说出口来,帐内诸人却是清楚,这皮岛明军又非精锐,又不是张伟嫡系,便是回台之后,也肯定要大加清理整编,此时派他们到辽西附近,护卫汉军侧翼,那自是再好也不过。
在心中盘算了半天得失,张伟终于痛下决心,点头道:“不错,王煊的建议很是有理。皮岛明军上次求战而不得,这次也该让他们立些功劳。只要能护住咱们的左翼,让咱们安然渡海,这便是一桩大功!王煊,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现下就带人去开原一线的驻军中传令,先令他们缓缓而退,开铁一带不过几千敌兵,自保尚且吃力,必然不敢追击。待退到赫图阿拉附近,我自然会派兵护住他们后翼,然后令他们由抚顺关向西,奔至清河堡一线驻防。待汉军由原路退回至宽甸附近,他们便也可以后撤了。”
又算了一下时日,向王煊道:“每日一骑来报,让我知道你们的动向。我会让张瑞的骑兵帮着你们协守,遇到敌兵不可与之硬战,依我的命令行事,大约十日之后,就算是百姓行动迟缓,我们也该当到宽甸了,你可明白?”
王煊在他说话之初便起身站起,待他说完,便抱拳应道:“末将全然明白,这便前往开原。”
“很好,你一切小心。”
待王煊依命而出,带着护卫直奔开原的皮岛明军驻地而去,撤离辽东一事便有了大概章程。张伟长打一个呵欠,向诸将道:“军队今日歇息一日,连日大战,士卒疲敝,便是你们,想来也是疲累的很。全斌,你从昨日不曾参战的汉军中调出四千人,看护沈阳城中逃出来的汉人,现下便动身南行。”
见诸将仍呆坐不动,张伟笑道:“全给我出去,回自已的营账,好生歇息去吧!”
鏖战了数日的汉军营地尽皆陷入沉寂,无论将兵,都是筋骨疲乏之极,得了休整待命的消息,诸军尽皆埋锅造饭,吃饱了之后便是埋头大睡。除了少量的执勤士兵外,绵延数里的军营内再无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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