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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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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于太原、真定河东北两大重镇沦陷前后,金军方首脑们举行的平定州军事会议中,粘罕就乐观地提出先取东京,东京到手后,两河各州县自然归我所有的估计。不出三个月,东京果被攻破,但两河州县自然归我的估计,却未成事实。粘罕能够正确地估计到东京城守的脆弱性,却没有充分估计到两河军民及爱国官员的坚韧性。他们不以京城失守,甚至朝廷覆亡而改变其初衷。“愈久愈不变,愈不可为愈为”,这两句话虽为南宋末年人所说,但这种思想贯彻于每个爱国者的心里。不管敌人多么凶,不管自身的处境怎样困难,只要一息尚存,就得为挽救这个国家、保卫这一片干净土奋斗至死。这是包括各族人民在内的中华民族得以彪炳史册、历久弥新的最有力的保证。金军要完全征服两河之地,永远做不到,即使仅仅在军事上占有它,那也需要几年的时间。

第一次宋金战争中,金人已扬言要割两河的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后来又扩大到黄河以北全部土地给它作为议和的先决条件。在历次议和谈判中,以及它占领东京后,一再胁迫宋朝派出一批批的“割地使”到两河各地坚守不屈的城池中,去说服劝解守城将士放下武器投降。

在金酋条纹疏浅的大脑组织中,以为割地使都是赍着赵官家的文字,前去劝降的。既然赵官家已同意割让这个土地,地方将士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反抗。他们的想法错了!守城将士的大脑组织,要比金酋复杂深刻得多。他们析义甚精,推理得当。首先他们是为大宋朝(事实上也包括中华民族)守此一片土,而不光为了官家本人。要不要坚守下去,并不根据官家个人的意志。再则,他们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些割地之命,即使不是矫诏,也出于金人的威胁和奸臣们的怂恿荧惑,并非官家本人的真意。

在围城中,彼此鼓舞、黾勉,相互激励起来而形成的一股忠义之气,对于少数意志不坚定者、动摇者是一种压力。在那种气氛下,很少有人敢于冒大家之大不韪,公开提出投降的主张。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实,他一句话刚出口,愤怒的群众就拥上来,把他活活打死,鞠蹴如泥。未享受到投降者的甜头,先就受到叛逆者的惩罚,他临死前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其愚莫及的蠢事。

因此割地使虽然一再派出,但收效甚微,没有什么史料记载,说明哪一座城池是直接受到割地的朝旨而投拜金酋的。当然,部分不坚定者,当形势逆转之时,也会以朝旨为借口,放下武器,以图苟免,并以此影响其他的人。某些城池就是在这种间接影响下遭金人攻破的。但这毕竟是少数。金军的首脑们,也了解到这个事实,以后他们仅仅把它作为军事攻破的辅助手段而不再寄予很大的幻想。

第二次围攻东京前,金人就指名要朝廷大员耿南仲、聂昌二人分别到河北、河东两路,去执行割地之命。

耿南仲是出头露面的主和派,在朝时排挤打击主战的李纲,先把他挤出中枢,又削减他河东宣抚使的权力,处处掣肘,造成三路救援太原之师的全面溃败,这样好向渊圣证明主战之不可靠。

但是耿南仲之流要使官家完全信任他们,寄以心膂,任之国政,单靠攻击主战派,吹嘘他们的主和是万应膏药这一套还不够,他们还得装出一副苟有利于国家,蹈汤赴火,万死不辞,决不计较个人利害得失的义愤填膺的姿态,这样才能见信于官家。康王赵构出使之役,渊圣鉴于此行关系重大,特旨以耿南仲为副使,协助赵构去大名府与斡离不议和。想不到一向标榜不计较个人安危得失的耿南仲,以本人老病为理由,向渊圣“乞骸骨”回里,拒不接受副使之命,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假面具戳穿了。渊圣一怒,改派他的儿子耿延禧为赵构的随员,代父出使。接着又同意金人的要求,不准还他“骸骨”,强迫他与金使王汭一起去河北宣谕割地之旨。这是渊圣对耿南仲的惩罚,要他去吃点苦头。耿南仲躲不过这一劫,只好在王汭与二百名军队的押送下,拼着老命去河北一行。

他们去的第一站是河北卫州,在远郊之外就被有组织的乡民包围起来,他们锣鼓一响,乡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顷刻间就聚合了数千人。大部分乡民手中都有武器,口中扬言要杀死万恶不赦的金贼和卖国的奸臣。耿南仲胆战心惊地拿出朝旨,乡民不由分说,抢过朝旨,一把扯得粉碎,王汭一看势头不好,拨转马头就逃,耿南仲急急跟上,没昼没夜地颠簸在马背上,把一副老骨架几乎拆散了,总算逃脱性命。从此躲在老家,再也不敢回京复命。

聂昌得到的结局更惨。

聂昌就是“十管十不管”中的“不管燕山,却管聂山”的聂山。渊圣梦中被一座大山压住,要为他改名,他说慕汉朝周昌之为人,愿改名为昌。周昌近乎刚毅木讷一流,似乎他也想做一个很有风骨的古大臣,至少表面上有些强项的作风。他在宣和末年,通过王黼的关系,取代人人痛恨的盛章而为开封府尹。王黼得罪去国,朝廷不敢明正典刑,是他出的主意,遣刺客诈为劫盗,杀黼于雍丘县负固村。王黼误国,死不蔽辜,聂昌敢为人所不敢为,时人称他不徇私,但据深明内情的人说,王黼与李邦彦是死冤家,聂昌杀王,出于李的授意,仍是为私而不为公。李邦彦被攻击下台,聂昌又通过耿南仲的关系进入政府,官拜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宰执大臣之一。奇怪的是以后他的言论颇主公道。当政府讨论处分伏阙一案时,他坚决保护陈东及伏阙的太学生们。当时主张严惩或保护陈东等人,通常就是划分主战、主和两派的分界线。聂昌毫不掩饰,明目张胆地主保,使耿南仲、唐恪等人大吃一惊。唐恪以此责备耿南仲不该援引他,耿南仲回答说:“那厮想是害了失心疯,一夕间的议论都变了。”

接着朝廷讨论要不要割三镇以赂敌,大臣中分为两派,或主割或主不割。聂昌又是明目张胆地反对割地,持论比在野的太学生还要激烈,因此深得人望。

最后渊圣徇金人之请,派聂昌去河东执行割地,他又昌言反对,说两河之人忠义勇劲,万一不从朝命,必为所执,臣死不瞑目矣!又说倘和议不遂,臣当分遣官属,促勤王之师入卫。这些议论都是正确的,而且他对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他到河东绛州时,金兵已在近侧,守军不敢开门,用一只大竹篮,把他缒入城中。不知怎的,他与守将登州钤辖赵子清话不投机,冲突起来。赵子清麾众直前,残暴地挖去他的双目,然后把他脔割而死。

聂昌死得冤枉,还是另有隐情,这笔账已无法算清。《宋史·论赞》对他一生给了一个不利于他的评论:“左右其说以祸国,卒至祸变而身也不免。”古人所说的左右,当然与现代的所谓“极左”“老右”之类的概念不同,但说他是个隐蔽的两面派,意思还是可通的。总之,他以割地使为名,劝谕绛人,可能仓促之间,无法把自己反对割地的主张表达出来。坚守不屈的将士,出于言语误会,杀了他以坚士气,那真是个悲剧了。

赞成割地议和的耿南仲,奉使割地,幸免一死;坚决反对割地的聂昌,反而因割地而惨死,身后还落得史家的斧钺之诛。在悲剧性的大时代中,个人阴错阳差的悲剧结局,到处都有,无足深论了。

割地劝降,不得人心,两河军民,大义凛然。金人念念不忘的三镇,除太原府经过长期围攻于靖康元年九月沦陷外,河北重镇河间府,一直坚守至次年十一月。另一重镇中山府,继续坚守至建炎二年三月,前后抗击强敌达三年之久,最后粮尽城陷。金帅都统杓哥入城时,看见全城活口寥寥,凡是拿得动兵器的妇女、孩子,也都在城头上助战饿毙,手中还坚执兵器不释,不禁为之叹息不止。

在河北敌军后方,更靠近金朝东路军根据地燕京,大小百战,血流成渠,白骨撑天,始终不屈的还有一座住着马扩寡母、寡嫂、妻室、女儿的英雄城——保州,它可算是宋朝在河北的最后堡垒。

早在宣和七年冬季,宋金大战伊始,金将完颜兀术就统一军进攻保州,受挫于董庞儿、张关羽部的义军,受到相当大的损失,匆匆撤退。几年后,兀术成为金朝的统帅,侵宋的戎首,纵横于东战场、西战场,兵锋曾达大江以南,以及东南沿海之地,杀人无算。他在侵宋的第一战中就吃到苦头,今后还要吃不少苦头。这个人似乎不大能够从血的教训中,改变其粗暴残忍的性格。保州败后,他主张置其他战略要地于不顾,统军再来一次猛攻,一定要把保州城攻下来,鸡犬不留,血洗全城,以求一快。可是当时的东路军统帅斡离不,不允许他这样做。第二次宋金战争时,斡离不索性把兀术调离前线,退居平州,闭门思过,不让他参加战争。兀术火性不退,私底下嘱咐燕京留守完颜乌野也务必要拿下保州城,恣意屠戮,为他报仇雪耻。

为配合斡离不进攻真定,作为留守的完颜乌野也,也几次出兵扫荡燕山外围诸州县,把军事活动扩展到白沟河以南,先后攻下尚由宋军据守的雄州、霸州,然后发动对保州的猛攻。

其实没有兀术的关照,完颜乌野也还是要以保州为主要的进攻目标。因为从战略观点来看,保州位于白沟河南,与中山、真定连成一线,金军南下,取道于此,直抵黄河,路近而直。舍此勿由,那就得兜个大圈子,迂回河北中部南下,费时费力,十分不便。第一次伐宋之役,斡离不就是因为在保州、中山两次受挫,才放弃这条路线,折而东向。第二次伐宋,斡离不又以进攻真定为序幕,而以后方之事交托给完颜乌野也,完颜乌野也当然要配合作战,其理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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