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四海也发现刚才自己说话太冒失,犯了众怒,想找补回来,神情尴尬地拱手对钱不收道:“钱大夫,你是神医,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这杜文浩设圈套钓你上钩,逼你拜师,庞大人的妾室分明是你给治好的,他非要说……”
“许大夫错了,杜大夫没有设圈套逼老朽拜师,那是老朽自己太过狂妄了作茧自缚。至于庞县尉的妾室患了绝症,老朽无能,无法治愈,的确是他独自一人凭真本事治好的。对此,老朽深感拜服!”
堂下众人又嗡嗡议论,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神医也不能包治百病,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但敢于当着众人的面自认医术不足的,只怕一百个大夫里也没有一,更不要说是已经誉为神医的人了,众人因此对钱不收反倒更增加了信任和崇敬。
许四海也想不到钱不收身为神医,竟然还有如此容人的胸襟,张皇道:“神医,你是长辈!胡子一大把的人,他目无尊长,不把你堂堂神医放在眼里,到处跟人说你是他徒弟,你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钱不收淡淡一笑:“许大夫,你不用说这些,老朽既然已经拜他为师,师父怎么说徒弟都没问题。”
许四海一愣,勉强笑了笑:“钱神医好大的气度!你可以不在乎你个人的声誉,但总得在乎你们济世堂的发展吧?他们五味堂靠吹牛说大话草菅人命招揽生意,十分令人不齿,神医要是坐视不理,任其发展,将来你们济世堂日子也不一定好过的吧?”
他这话再明白不过,意思是真要让杜文浩施展剖腹疗伤术发展了五味堂,大家药铺生意都会受损,言下之意,让钱不收和他一起整垮杜文浩和五味堂。钱不收如何听不出来,冷冷一笑,背着双手道:“我济世堂有今天,不是靠打压别的药铺发展起来的,也不需要靠这些手段!行了,许大夫,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钱不收当众讥讽他玩阴谋,这让许四海脸有些挂不住,只不过,钱不收在城里威信太高,连县太老爷都给他三分面子,而且自己也不占理,正要较真辩起来,只怕自己先难堪,便装着没听见。
这时,赵氏还一直抱着钱不收的腿趴在地上低声哭泣,畏畏缩缩抬头叫了声:“老爷……!”
钱不收一听她说话,又想起这茬了。用力摔了几下,这才甩开,指着她和席氏二人厉声道:“你们这两个泼妇!杜先生是老朽的师父,那也就是你们的师父、师祖!你们在跑到大堂上作证指控尊长,这是大逆不道!要被天打雷劈的!你说!老朽若不休了你,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转头对堂外阎妙手吼道:“混账,你还站在那做什么?还想留着你这婆娘继续留着丢人显眼么?──拿笔来!”追着那书吏又要夺笔写休书。
赵氏慌了,哭着爬着去抱钱不收的腿。
阎妙手站在堂外,听了师父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撩衣袍上了月台,但他不敢想师父那样冲进大堂,只能站在月台上,指着堂里媳妇席氏道:“你这贱人,敢出堂指证你祖师爷,目无尊长,老子留你不得,这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席氏吓得脸都白了,好在她年轻,脑袋转得算快,知道这是丈夫师父下的命令,丈夫也没办法,所以求他也没用,而求师父恐怕也没什么效果,解铃还须系铃人,跪爬几步,跪在杜文浩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咚咚有声:“祖师爷!徒孙媳妇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要是夫君休了我,我……我可怎么活啊……,求师祖救命啊!求祖师爷救命!”
杜文浩想躲开她的跪拜,不料席氏跪倒时死死抓着他的衣袍前襟的,躲不开,抬头看见赵氏哭天抢地跪爬着追钱不收求饶,心想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便叫道:“钱神医!既然她们已经知错,这事就此罢了吧。总的给她们一次机会吧。”
钱不收这才站住,拱手道:“是,老朽谨遵师父之命。”指着两个哭得满脸鼻涕额头鲜血淋漓的妇人道:“这次你们师父、师祖替你们说情,暂且绕过你们,若再敢对你们师父师祖有半句不敬之言,让我听了,任你们磕破头,也定休不饶!──还不快谢过你们师父师祖!”
两个妇人又悲又喜,哭哭啼啼给杜文浩磕头谢罪,这才退到一边等着。
钱不收又走到刘老汉和吴氏面前,啐了一口:“我师父,也就是杜大夫,好心救你儿子性命,你们不仅不感恩戴德,反倒恩将仇报,竟然到大堂来状告恩人,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刘老汉直起腰说,瞧了许四海一眼,哆嗦着道:“神医,我……,我儿子真的还活着?许大夫说,一个人没了脾脏,就……死定了……”
“哼!上古神医华佗,剖腹疗伤时,『破腹就视,脾果半腐坏,以刀断之,刮去恶肉,以膏傅疮,饮之以药,百日平复。』听懂了没?华佗神医都切割过脾脏,人一百日后就恢复如初了,怎么就不能活了?再说了,今日上午,老朽离开五味堂时,亲自替你儿子诊脉,当时脉象尽管还阴不敛阳,虚阳浮越,属危重症象,但已无性命之忧,如何会活不下去?”
刘老汉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住了。
上古神医华佗都切过人的脾脏,人照样活着,刚才神医又证明他亲自给自己儿子诊了脉,说儿子已经脱离危险,说明儿子这条性命真的是杜文浩救活过来了。自己不知感恩,却跑到大堂状告恩人,简直禽兽不如啊。这种羞愧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刘老汉感到心口一阵揪痛,嘴里却依旧喃喃道:“错了!全错了!老天啊,我都干了什么事啊……!”捂住心口,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公公!”吴氏扑过去,将刘老汉搀扶起来,只见刘老汉一只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服,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煞白,气息全无。
堂上顿时大乱,但现在升着堂,谁也不敢乱动,庄知县慌忙站起来摆手道:“退堂,暂且退堂!都过来赶紧救人呐!”
皂隶们这才急忙围拢上去,堂外旁观的也都蜂拥着进了大堂瞧热闹。庞雨琴跑到杜文浩身边,想跟他说话又不好意思,只是默默地又悲又喜瞧着他。
吴氏两腮被打得肿起老高,说话含糊不清,跪着对钱不收道:“神医,救救我公公……!求您了!”
钱不收冷哼一声,背着手说了句:“这等恩将仇报之人,死有余辜!老朽是不会救的!”
吴氏抱着刘老汉,悲声向许四海求救:“许大夫,快来救救我公公啊!”
许四海蹲下身,探了探刘老汉鼻息,又摸了摸脉,苦着脸道:“气也没了,脉也没了,人都死了,还救什么!”
啊?天啦──!
吴氏抚尸嚎啕大哭起来。
杜文浩分开围观皂隶,皱眉道:“让我看看!”抓过脉搏摸了摸,脉息全无,伸手一探鼻端,感觉不到丝毫进出的气息,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刘老汉胸前,也听不到任何心跳的声音。
杜文浩神情一黯,慢慢直起身,想了想,忽然一手抓住吴老汉的食指,回头对林青黛道:“给我簪子!”
林青黛答应了,正要从从云鬓上取簪子,庞雨琴已经抢先拔下自己的银簪递给他了。杜文浩对她微微一笑,接过银簪,抵在张老汉的食指指尖,用劲刺入,随即拔出。
一颗暗红色的血珠,从伤口冒了出来,顺着食指,慢慢淌下,吧嗒一声,掉在了大堂的青石板地上,砸成了一朵血红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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