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说了不该说的话,让褚洧洧原本就很难过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马大犇心里还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于是回到家开始,他也有点闷闷不乐。刚一进门,马东方就冲着他嚷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要饿死你爸?”
马大犇有点不耐烦地说:“放学后跟同学在外面玩了会儿,所以坐车晚了。奶奶没过来做饭吗?”马东方哼了一声说道:“你奶奶今天身体不舒服,说是有些咳嗽,我就让她好好先休息,等病好了再来。奶奶岁数大了,还能这么照顾我几年啊?爸可是指望着你呢,我要是能自己做饭,我还需要问你吗?”
马东方多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脾气,说话不中听,而且有些不讲道理。马大犇也早已习惯了。于是他不再接马东方的这番话,直接放下书包后,就钻进了厨房,开始给马东方做饭。
爷俩在家,吃得也就简单了些。但不管是素菜还是荤菜,马东方总是习惯一边吃一边喝酒,还得一边看电视。今天马大犇听了木言几的那番话,又得知了褚洧洧家里遇到白事的事情,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于是原本他吃饭的时候也会跟着马东方看看电视,但今天却一直默默刨饭,还是有些食之无味。
“大犇,你苦着个脸干什么呢?是不是给我做饭你不愿意啊?”马东方开始找茬。马大犇摇摇头说:“不是啊,就是心情有些烦躁,睡一觉就好了。”马东方呷了一口酒说道:“是吗?不像你啊,来来来,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爸开心开心。”
马大犇放下筷子,没有告诉马东方关于木言几说的事,而是直接问:“爸,咱们楼褚叔叔家遇到白事了,你知道吗?”马东方放下酒杯说道:“今天白天我就知道了,人家褚叔叔专门让他爱人来告诉我的。街坊邻居的,虽然我是个废人,但总得致致哀啊。”
马大犇心想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他问马东方道:“爸,褚叔叔那里,要不要我代表咱们家去一下,你看人家阿姨都上门来通知了。”在那个年代,尽管已经家家有电话,但亲自登门拜访,某种程度来说,还是表示非常正式。
马东方说:“当然得去,我刚刚不就正打算跟你说这件事吗。待会吃完饭别洗碗了,功课也晚点再做,先去殡仪馆看看吧。”说完马东方朝着自己床边的一个斗柜说道:“然后你从那里头拿一百块钱,做个白包,表表心意。”
马大犇点点头,然后继续刨饭。但马东方却好像还没说完一样,他接着说:“你褚叔叔这人,能干到今天也是不容易。当初那么春风得意,就因为一个事故,搞得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本想要一走了之吧,却又觉得亏了咱们厂里的职工。人是个好人,就是不会处事,要不然,现在何止还是这个要垮不垮的单位了,当个小小的中干啊!”
马东方嘴里的那个“事故”,很显然,就是当年的那次爆炸案。据马大犇所知,褚洧洧的爸爸当初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负责一线生产,也是每年厂子里冲产量的尖兵。因为上过大学,有文化,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提拔。
年轻的时候,和马东方一样,也是厂里的积极分子,喜欢文化活动,还举办职工篮球赛。那时候褚洧洧好像才刚出生,马大犇也是个幼童,他隐约记得那几年里,褚洧洧的父亲和马东方关系很好,他们家还偶尔会带着年幼的褚洧洧来家里一起吃饭。可是后来却渐渐生分了,这一切的改变,就是从那次爆炸案开始的。
马大犇问马东方说:“爸,我记得小时候褚叔叔常来咱们家呀,后来你俩是闹掰了吗?怎么就很少来往了呢?”马东方端起酒杯凑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进嘴里就说道:“这种事啊,不提也罢。我跟你褚叔叔本身没有任何矛盾,但是这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走。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个指望,人一旦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马东方一边喝酒,一边拿起盘子里的盐水花生,剥开的时候发出花生壳碎裂清脆的声响:“当时你妈出事那会儿,褚叔叔正好是那段日子冲生产量的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肯定要承担责任的。虽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毒害原料泄漏,但那还得查一查到底是为什么泄漏的对吧?就算是设备老化造成的,那也得了解了解老化后为什么没正常检修,总之,他是个背锅的,你要说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呀?事发后反反复复被调查,被问责,眼看着能再升个官,这下好了,官是升不成了,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马东方接着说:“后来吧,他们家一直硬扛着,给厂里造成的损失,就需要他们用时间来弥补代价了。所以你看他这么多年,还是个中管,既没有自由,也没有升迁的机会,还年年被当成安全事故预防的反面教材,这工作干起了,可真是堵心。”马东方将花生壳往桌上一扔,然后说:“我们家有我们家的不幸,他们家也一样。本来互相帮衬着,也就都会过去,但你褚叔叔好像自己迈不过这个坎儿,原本挺开朗的一个人,就这么渐渐阴郁了起来,也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和人交朋友了,谨小慎微地过日子,生怕重蹈覆辙。”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们家女儿被欺负,你帮她打架那次?”马大犇点点头,但很快摇摇头。因为打架这件事他当然记得,但摇头却是因为记不清是哪一次了。
马东方说道:“那次打架,回家我揍了你一顿,然后我就听说你褚叔叔不让自己家孩子跟你玩了。我心想这算什么事啊,哪个小孩不是从小打打闹闹长大的?不让人跟你玩算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你是坏孩子,会把人给带坏吗?”马大犇傻笑着,无辜地挠着头。心想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不然褚洧洧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自己?
马东方接着说道:“既然人家是这样的态度,咱老马家的孩子可不是没骨气的人,此处不留爷,嘿!自有留爷处!爱特么跟谁玩跟谁玩去!”说这句话的时候,马东方甚至还飙出一句类似川剧唱腔的调调来,马大犇觉得有点好笑,却又觉得父亲虽然平日里蛮不讲理,但其实还是很护着自己的。
吃完饭,按照马东方的指示,马大犇做了白包,出门朝着殡仪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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