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都的上元灯会总是最热闹的,珑安大街上人流如注,花灯从街头点到了街尾。年轻的女郎们云鬓簪花,笑意吟吟站在灯火璀璨处,等待意中人的出现。
姬骞身披鹤氅裘,长身而立,仰头望着巍峨的承天门。他不在上元节与民同乐已有多年,即使是今晚,煜都的百姓也只能看到太子登楼,代替君王为他们点燃那盏最大的花灯。
这样的玩忽职守,若是阿仪看到,定要指责他。不是怪他任性胡为,而是他不愿做的事就推给儿子,没有半点当人父亲的样子。
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煜都十里华灯依旧,梅花在皎皎月色中绽放,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她离开他,已有整整十年。
那一年,他将她从下汀带回,连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因为安排妥当,宫中并未因帝后的出走闹出什么乱子,但即使有,那时候的他也不在乎。
她身怀有孕需要静养,两人很快搬到珑江池的离宫乐游苑居住,就像上元那晚约定的那样。
他这一生,很少有那样快活的日子,以致许多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
乐游苑景色很美,水域环绕,繁花盛开。没了宫中那些恼人的琐事,他们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又或者是回到十几年前,彼此还两小无猜的少年时光。
他们经常上街游玩。离开了大内宫城,她就像脱离了樊笼的鸟儿,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去体验。
他们会去西市听胡姬弹琵琶。小小的店面挤满了人,她扮作男子,风流倜傥地站在他身边。胡姬明艳娇俏,免不了有男子说点轻薄话,她不去伸张正义,反而笑吟吟问他:“子霈君以为,此胡姬与尊夫人孰美?”
他知道身边有人在听,却不避不躲,柔情款款道:“拙荆也好,胡女也罢,都不及君之容色万一。”
……两个断袖吓坏了一众偷听的路人。
他们也去东市看西域艺人的杂耍。那时候她已经显怀了,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中,她得津津有味,中途还摸摸肚子,用商量的口吻道:“好看吗?喜欢吗?要是喜欢就踢阿母一下,改天我把他们请到家里专门为你表演!”
等了半晌也没动静,她沮丧抬头,他郑重下了结论,“看来他不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他的品味和我很像,等生下来估计跟我是一边的,你要被我们排挤了。”
他们甚至回了永昌坊,去吃那家大名鼎鼎的汤饼,全不管一条街外就是温氏的府邸。
她一边吃,一边朝他眨眼睛,“要是待会儿看到父亲下朝回家,就打个招呼好啦,也许他还会叫我回去用晚膳呢!”
他挑眉,她咬着唇闷笑,“不过他肯定不欢迎你。那你只好自己先回去了,没办法,我们温府不管皇帝陛下的饭。”
这样的人间烟火,让他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仿佛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后,只是一对住在煜都的平凡夫妻。
她肚子越来越大,再不能随便上街,只好在离宫变着花样地玩。她养了一大群通体青碧的雀儿,每天在花园里看它们叽叽喳喳地飞舞,自己就扶着腰站在旁边。
他不喜欢这种鸟,它们总让他回忆起那个男人,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转转,连稍微流露都不敢。那时候她的脾气已经很暴躁了,既是临产焦虑,也因为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有这么难看过,胖得低头都看不到鞋面。她很生气,索性连镜子都不照了。
他觉得她真是太爱自苦,别说怀孕本就是这样,即使单从她孕期的样子来看,也比他见过的别的孕妇好太多。她原就纤瘦,身体还一直不好,即使是七八个月的时候,除了肚子,其余地方也没有改变多少。只是她向来严于律己,任何时候都不肯乱了仪容,才会这么不堪忍受。
她不爱对宫人发火,就只能迁怒于他,什么事情都能挑出毛病,到最后,连瑶环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他却并不觉得气恼。这样胡搅蛮缠的她,这样理直气壮耍脾气的她,这样在他面前直白表达情绪的她,真的让他怀念了太久太久。
她生产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本来在替她抄录一个话本子。她现在不能用眼过度,话本上的字太密,所以要用稍大的字重新抄录。别人的墨书她都看不上,唯有皇帝陛下的字还“勉强可以入眼”,他无法,只好在接见朝臣的间隙帮她誊写那些文人编排的恩怨情仇。
其实他也表示过,既然不能用眼,那就别亲自看,他晚上抽空读给她听。她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遂决定让他先抄一遍,领会了故事的精髓,读起来会更有感情……
宫人慌慌张张跑过来,禀告说皇后娘娘赏雨时忽然腹痛,御医说是要生了。他惊得打翻了砚台,等匆匆赶到寝殿,外面果然已经围满了人。
宫人还想拦他,嘴里说着产房血腥,会冲撞圣驾。他不耐地打断,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她就躺在三折屏风后,一切还没正式开始,她看起来也很淡定,冲他轻轻一笑。
他握住她的手,摸到了微凉的汗。她道:“御医说了,离真正开始生还有好几个时辰呢,你现在就过来,是想分我的粥吗?”
他不懂,她于是跟他解释,“我怕待会儿没力气,让人给我做了肉粥,份量足足的。你要喝一碗吗?”
他当然没有抢她的肉粥,事实上,他紧张得连口水都喝不下。
并没有等到她说的那么久,仅仅两个时辰后,她就发出难以忍耐的痛呼。他一直在旁边抓着她的手,她大汗淋漓,尖尖的指甲掐上他手背,很快留下几个血印子。应该是很疼的,然而他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不这样,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她也真的差点消失了。
那天折腾到深夜,御医终于战战兢兢地禀告,说胎儿迟迟生不出来,恐怕要难产。他闭了闭眼睛,看向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她,按捺住将御医丢出去的冲动。
瑶环哭泣道:“小姐已经没力气了,再这样孩子要闷死的,她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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