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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哑巴篇 第二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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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真的把我给整惨了,曹县人过年——要了我狗命了!长那么大这是第一次挨这么重的办。当时的感觉,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我没太感觉特别严重,只是心里一直庆幸,没让老哑巴挑断我的大筋。老哑巴一行四人走远后,我抬头看看他们远去的方向,才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指手画脚地互相介绍着过程,说话的人是眉飞色舞、唾沫乱飞,听的人是俯首帖耳、聚精会神,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还有一位大嫂子指着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宝贝儿,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就是不学好的下场,小小的年纪不学好,你看都让人给捅成蜂窝煤啦,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算完啦,还能指望着他得继?不惹来杀身之祸就算烧高香啦!”

人们围着我,叽叽喳喳不停地议论着。我当时是觉得别在这现眼了,都是住得不远的家门口子,再待下去太栽面儿了,就想起身回家,我手往后背,撑着墙根儿缓缓站起身来。人群不自主地往后撤了一步,我试了试迈开脚步,每走一步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真可以说是痛彻心扉,走出没几步,渐渐地开始双腿发飘,软面条一般的两条腿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扶着墙的手也开始颤抖,止不住哆嗦,身不由己地再一次坐倒在地。

三月底的津城,春风已渐和煦,暖暖地在人脸上如鹅毛一般拂过,而我此时却感觉到从心里往外的寒冷,冷得我直打寒战,嗓子眼儿里黏黏的、干干的,渴得无法忍受。我无力地瘫在地上,望着离我十几步以外的人群,影像一点点由清楚变重影,最后变模糊,心里一阵阵的恐惧袭来。我心想我可能够呛了,说不定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脑袋昏昏沉沉仿佛困意渐浓,我使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人群伸出手,张了张口,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旋即失去了意识,恍恍惚惚感觉到了有人在推我的肩膀,还有人冲我喊着:“别闭眼啊,清醒点儿,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仿佛好好地睡了一大觉,我醒了,睁开眼看见了雪白的天花板,看见了头上的吊瓶,随后又看见了自己的亲属家人,以及一顶顶蓝色的大檐帽。我的意识霎时又回来了,我靠!我得救了!依旧是口干舌燥,我舔舔嘴唇,说不出来话,但我示意着想要喝水。老娘眼里噙着泪摇摇头,俯下身子对着我的耳边说:“大夫说了先不能喝水,再忍会儿吧!”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有人出门去找来了大夫。大夫过来查看我的情况,从床头拿下病例开始记录着什么,然后就开始往外轰围在我病床周围的人们。大伙一个个都无奈地出去了,老娘也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病房里除了仪器里传出微弱的“嘀嘀”声以外,不再有任何动静。我努力回想事情的经过,一想到刚才清醒时见到的大檐帽,心里又不由得一沉:我靠,我怎么和他们说呢?

呛人的来苏水味儿,一阵阵地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因为涉及了刑事案件我被“幸运”关照,从重症病房转入一个单间治疗。两天后除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之外,“元神”已经恢复如初。一次大难不死换来了暂时的平静,被捅在板桥胡同里昏死过去后的一切经过,也在家人的叙述中渐渐地在我心里清晰起来。

那天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胆大的爷们儿上前观察一番,发觉我并没有彻底咽气,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便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到西门里大街上,截了一辆刚从东门里垃圾装运站卸载完的大解放汽车,直接就把我拉到了公安医院。还有几人去了派出所报警。您瞧我这命,都濒临死亡了才混上坐垃圾的专车,不过咱老天津卫自古就不乏古道热肠之人,如果不是在那个时代,如果不是那些平日在街面胡同里家不长里不短地说东道西传老婆舌头、自己利益受损时撒泼打滚儿坐地炮的大娘们,和一贯贫嘴呱舌胡骂乱卷的大老爷们儿们在关键时刻的仗义出手,我肯定会在那个初春的下午血尽人亡早早地上阎王殿报到了。真的,那个时候在咱老天津卫的市井中生活的人们,貌是世俗,下里巴人,成天仨饱俩倒混日子,可是关键时刻一到,真没有几个孬种尿海,一个个嘴里数落着你骂着你,手里却帮你办着可挽回你一条命的事儿,绝没人含糊,这就是咱们身边的,也许你都没正眼看过的街坊四邻——家门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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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伤情吧,由脚脖子往上,脚踝、腿肚子、大腿根儿、屁股蛋子到腰,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一共二十一处伤口,也就是说捅在身上的有二十一刀,全集中在腰部以下,万幸没有伤及筋骨,都是皮肉之伤,也搭着前一阵子我身上一直断断续续有伤,这次又差点儿被捅成筛子,造成创伤性贫血,需要输血、输蛋白,也就这样治疗了一个多星期。这期间帽花不断地来调查,我一直以自己当天喝大了后路遇这几人,是我挑衅后被打、被捅,打我的人我一概谁都不认识为由,将调查对付过去,再后来派出所也就不来医院调查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天的情形时不时地一幕幕还在眼前晃悠,每当伤口隐隐作痛,我心里不禁地要骂:“靠!老哑巴我还真就看不起你了,嘴里口口声声地报号西头老哑巴,堵我走单儿,四个打我一个,还在我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不佩服你,你老哑巴要是真‘够杠儿’,咱俩可以定事儿,要么一个对一个单挑,你趁我不备出黑手是吗?你等着,等我缓过来的,你不捅了我二十一刀吗?我必定以一倍的数目奉还于你,四十二刀!绝对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地还给你,你没挑了我的大筋,弄不好你老哑巴的大筋得让我给你断了,我就认识一句话,那就是一人投命,万夫足惧……”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闷到了晚上的探视时间,家里来送饭了。我心里有事儿,有一口没一口地风卷残云般吃下去家里送来的排骨汤和排骨。等我吃碗饭,老娘出去刷碗了,就在这阵儿,病房门口有人扒头,不大点儿的小脑袋,顺顺溜溜的三齐头,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神——小石榴来了。

我也知道他差不多该到了,见他在门口扒头,冲他一招手,让他过来说话。石榴还是没敢进来,小声在病房门口问我:“有帽花吗?”我说:“帽花好几天没来了,你快进来吧!”石榴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床边告诉我:“我过来探探道,后面还有一批人呢,我喊他们去。”扭身又出去了,一眨眼的工夫,老几位悉数到齐了。李斌、宝杰、老三、国栋、小义子、亮子、司令,秃神瞎鬼地聚了一屋。哥儿几个手里提着水果罐头、麦乳精、香烟、点心之类一应俱全的慰问品,足足堆了一床头柜。只有宝杰不靠谱,给我拎了两瓶直沽高粱!

病房里人一多,叽叽喳喳的可就热闹了。我老娘回来一看都是一帮神头鬼脸的主儿,不禁有些不放心。宝杰和石榴都和我老娘比较熟络,便在一边劝我妈先回家。老娘一看离探视结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也吃完饭了,在我再三的催促下,老娘才不放心地走了。

老娘一走这帮人的话匣子算打开了,屋里一乱,楼道里的一位小护士进来吆喝:“你们都小声点儿,别的病号还得休息哪!”宝杰一回头,对着小护士凶神恶煞般地一立眼眉,瞪着俩牛眼大声喊道:“干吗?出去!”小护士才红着脸扭头出去,不再理我们了,我们几人放肆地哈哈大笑。

现在屋里清净了,这才开始话入正题。我跟他们大伙说了这场事儿的前因后果。老三想想说:“老哑巴在西头还是真有一号,我以前就听说过这人,此人号称——过手必残,也就是只要从他手里办过的冤家对头,都必然被他弄残,有名的心黑手狠。前年,南头窑有一个刚立起点儿来的‘五群’,因为在澡堂子和老哑巴相遇,老哑巴嘴欠,拿五群找乐。五群忍无可忍,跟他翻脸了。俩人约好出来比画,结果刚到外面,在五群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也是一把剔骨刀直接从五群的眼上豁开一大口子。五群的右眼差点儿瞎了,至今还落个大疤瘌眼呢,而且老哑巴和别人定事儿,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别人一般也都摸不着他的脉。主要是小林彪挺捧他,不过小林彪也掌控不了老哑巴。这事儿咱得从长计议,总之不太好办。”

李斌此时拿出他一贯的主事儿、拍板儿作风,用命令般的口气告诉我:“你给我好好养伤,别的什么也别想,等我先摸摸他老哑巴的路数再说,这期间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你给我留点儿时间,你这场事儿我主了!”看着李斌脸上发狠的神色,我没再言语,把话题岔开聊了聊别的事儿,足足聊了两个钟头,哥儿几个才在护士的一再催促下鱼贯出门,走在楼道里还在嚷嚷:“好好养着啊!”?

李斌他们怎么去安排,咱先撂下不提,我先说这么一位“爷”。我在医院养伤期间结识了一个朋友,后来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很长一段时期中,他在我的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先交代一下此人的情况,此人大名“刘庆民”,小名“老蔫儿”,比我年长四岁,为了在外观上让各位有个比较直观的认识,我简单描述一下:老蔫儿身高大约一米七十五往上一点儿,一头又黑又硬的短发,长相如“四郊五县”般的淳朴,酷似万梓良,脸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顶着白头儿的“青春痘”,掉了两颗上门牙,不知道是不是缺齿少牙的缘故,老蔫儿大部分时间不苟言笑,甚至不太说话,他常年都是一身草绿军装,一伸出胳膊便可看见两只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疤痕,那是用烟头儿烫的几个“死签儿”,老蔫儿的身世也充满了各种传奇和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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