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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第1页)

愤愤了:“他是个没脑子的人,做事不会动脑筋,我实在是忍不下去。”陈晓飞冷笑一声,问:“又为了什么事吵?我看你们倒是吵架过生活了。”陈晓艳仍然愤愤,说:“我说来你听听,看他是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因为过年,他们厂里发了些吃的东西给职工,那么一点点他像觉得多得很似的,拿回来就给那边送了多半过去。”那边指的是马父马母一家,一个屋子分作两家,自然就有这边与那边之分了。陈晓艳又道:“他这不是捧泡吗。人家有什么都是躲着一气吃了,独他还想着人家,得一点东西就送过去了。人家大约还要耻笑,还不稀罕呢!我说了他几句就把他说火了,架倒是没吵,只是斗了几句嘴,看他的那意思到是我在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似的。”陈林周未言,陈晓飞也不语,陈晓艳又说:“刚才叫你们别留下那些东西,你们愣要留下,说不定趁我不防他又拿到那边去了……”

说着,客车来了,上车时陈林周说:“能忍则忍,若有什么大事,一定要让我们知道。”陈晓飞道:“你年后上去吧!”那车一声鸣笛远行去了,陈晓艳回屋,一刹那间又没了好脸色,马龙财也不见有什么悦色。两人自顾大眼小眼的瞪着,忽然小青青一声哭起来,陈晓艳忙喂她奶,一边说:“别哭,别哭,想吃东西了罢,咱们呆会儿拿外公留下的东西吃,不然又要长了腿跑到别处去了,你就没得吃了。”马龙财狠狠的瞪了她几眼,未答言。陈晓艳又道:“小青青呀,妈告诉你,以后你要做个有骨气的人,你做人要分好歹,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都要记住,不要也是个没有尊严没有骨头的人,人家拿唾沫都淹到你的腰了,你还要双手捧着东西去恭敬的巴结人家……”

马龙财终是斜着眼道:“你少说几句行不?”陈晓艳本意就是要泄愤,高声叫道:“我说这话又犯了你什么事了,我教育我的女儿要怎么样做人又冲撞着你家什么了?”马龙财道:“大年关的,我不想和你吵架。”陈晓艳冷笑道:“哟呵呵,我想和你吵呀,你的意思倒是我惹你家呀?你做的是对的,我知道。那你便把这个家搬过去呀。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时会想到你这边,你发得几个烂苹果就双手奉送过去了。人家会领你的情?”马龙财最怕那边听见了,憋红了脸,无奈找不出理由来说服陈晓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耍泼,陈晓艳还未发泄得尽兴,那情形仿佛是吃东西只到了喉咙里已经没了,不得吃便脖眼儿痒得难受,只见她咽了一汪唾沫,又咳嗽着清了嗓子,像那将上战场的战士要检查一下自己的刀枪是否锋利。

马龙财这时是个乖角儿,一见她那架势,就像见了满天垂云要下大雨似的,忙要寻个避雨处,说:“我去小由家坐一会,顺便把差人家的钱还了。”陈晓艳作了半日战前准备,被他转移了话题。钱亦我家庭中尤为重要的,超过吵嘴,不然哪里会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论理呢。她忙问差多少钱,马龙财说:“五十。”陈晓艳紧紧追问道:“怎么差上的?”马龙财冷笑道:“上次没油吃了,去人家那里买的肉还没给钱呢。”

说完紧一紧衣服出去了,陈晓艳本还想问他又哪来的钱还。马龙财每月所发的工资都交由陈晓艳保管,剩下一点买烟的钱大约也用完了,他又哪来的钱还人家呢?这是陈晓艳想不明白的地方。前几日有人与她说马龙财加工资了,如今看来是真的。陈晓艳便心中骂了句:“妈的,不知背地里又送了多少东西过去哩。”一个人吵不起来,只好去捞些家务活做,待马龙财回来,她没与他说话,也没与他吵嘴。两人各想各的心事。陈晓艳觉得一个家庭不能有人顾着外面,就像一个军队或是集团什么的不能有内奸一样,否则家底败光。于是她决定晚上好好与马龙财说个明白。而马龙财心想父子间虽然分家了,虽然打架了,但终归那是老人,他的爹妈,那能分那么清楚的界限,便也决定晚上平心静气的与陈晓艳说明白。于是到了晚上,夜深去,两人躺在床上辗转寻思,生怕一言不妥又发生唇枪舌战。小青青在中间熟睡着。为节省电费,灯是早关了的,只听窗外的一阵一阵的寒风,好象是在抱紧了树枝撕咬,发出呜呼呜呼的声响,又像是紧贴了窗户要找缝隙灌进屋来。两人都觉得那风是真的灌进来了,越发冷些,同时伸手去摸小青青的被子是否盖严实了,两手碰触,心里都一怔,缩回来。

“你还没睡着吗?”

“天冷,我睡不着。”

“里面被子不严吗?”

“没有。”

好一会沉默,虽然窗外还寒风呼啸,奇怪的是二人都觉得有些静寂,还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马龙财憋出一个声音道:“既然睡不着,正好我有些话与你说。”陈晓艳忙道:“我也有话与你说。”仿佛竞赛场上回答抢答题,生怕落后。这时两人才知彼此都有发言,心中开始紧张。先下手为强,但先开口未必为强,反被对手抓了把柄反驳到是不美。他们都这样认为,于是各动些心机,这个说“你先说罢”,那个说“你先说罢”。两句话换来一阵沉默。终是马龙财耐心不够,开了口:“我想与你说……咱们虽然分家了,但那不过是一种形式,我们仍然还是一家人嘛。俗话说的‘家和万事兴’,若我们家自己闹了矛盾这不是让人笑话么?”陈晓艳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马龙财道:“那边他们总是老的,于情于理上我们也应该孝顺他们,你说对罢……”

陈晓艳反驳道:“你说他们是老的,真的就可以一切高高在上了,你真是个死脑筋,不会开窍,人家有好的吃的时候可想过你,还不是只对你的那些不要脸的姐好。你想孝顺他们,我也想啊,可是你看他们做的事,播种时到厕所里打挑粪水还不准呢,你忘记了人家是怎么打我了,人家是怎么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了,他们的所做是值得我们孝顺的吗?”马龙财说:“我看我们不如商量一下合拢来住,一大家子做活快……”陈晓艳冷笑道:“做活快——吃饭倒快,用钱倒快,就是有万贯家私怕也要被吃光了,何况这样一个破家庭。你是个没有打算的,有多少就用多少,花多少,一点也不会为家里想想。小青青一晃就上学了,到时候看你这做父亲的到哪里去找钱来让她上学?”

马龙财不善言谈,被反驳得没了言语,狠狠的咬得牙响;陈晓艳又问:“你今天哪来的钱去还人家,这月发的工资不是都还了大舅家吗?”马龙财冷笑道:“我加工资了,又没告诉你了,你不高兴了?我寻思着呀,以后我就只去上班了,工资由你去领,不然又被我藏匿了一些了。”陈晓艳只觉这话的冷意比窗外的寒风更甚,听得满心不快,也提高声音道:“什么什么,我又叫你不得自由了,你是要我不闻不问的,每月得了多少钱你都一个人去花光了你才高兴……”虽只是稍微的提高,但还是吵醒了小青青,小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二人忙丢了敌视,一起对孩子拍拍哄哄的。次日两人都不给对方好脸色,均有一触即发之势,马龙财想:天下怎么竟有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你要跟她讲道理,她要生拉胡扯。难道我要因为我父母对我不好就不理他们了吗,那将来晓飞也不会理爸爸妈妈了,越想越气愤。陈晓艳却想:这真是个窝囊男人,一句好话都不会听,还自以为是的,一点不知道记仇……两人各有心事。

中午时天气变了样,缠缠绵绵下了一天的细雨,雨丝被那寒风吹得东摇西摆。下午,天气又变了样,雨中夹了一瓣一瓣的雪花来,陈晓艳道:“今年雪倒多,第二场了。”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逗哄小青青玩,一面叫马龙财去喂猪,做饭,洗菜等。马龙财不满道:“你不去洗!”陈晓艳道:“我不去洗,你来抱小青青,我就去洗。啊,又累着你了,别人叫你做事你跑得比谁都快哦。”正说,马父在外面叫起来,是那猪圈门倒了,要他去帮忙修整一下。马龙财果真飞快出去,气得陈晓艳眼珠都绿了。有顿饭工夫马龙财回来,衣服上沾了些猪屎,忙进屋去换干净的,见陈晓艳不在,以为她洗菜去了,可进房间才看见她好好的躺在床上。怒火便冲到脑门顶,就只剩那层皮子隔着。他三两下脱掉衣服扔到床上,一阵腥臭钻进陈晓艳的鼻子中,她噌的一声坐起来,也不管惊着了孩子,破口大骂:“你要死吗,这么臭的东西丢到床上来。”马龙财不说话,另外穿了件外衣就要出去洗菜做饭吃。陈晓艳抓住那臭衣服向他的后脑勺扔来,他怒极,回身指着陈晓艳额角骂:“你……”可又不知该骂什么。憋了半天得五个字来:“真不可理喻。”

小星星哭了,并无人管。陈晓艳还口:“我不可理喻,你那些老妈小妈到可理喻,你都能听他们的,你去搂着他们睡呀。”马龙财捏了两个拳头奔向床头,陈晓艳见状冷笑:“你要打我是吗?来呀!”拳头在半空静止了半天,最后只有一个指头触及陈晓艳额角,陈晓艳顺势倒在床上,呜呜的哭,一边说:“好啊,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把我打死吧!”又呜呜的哭,小青青也哇哇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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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该如此(三十八)

黄缪村寨的年末也有些热闹,到了腊月二十九人们已忙得不可开交,准备香烛纸钱,洗熬猪头猪腿。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大,寒风萧萧,雪花飘飘,一片洁白裹住了大地,大地像一个穿着婚纱的少女。张明英说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了,她嫁到陈家村来的时候每年都能见到,可是后来就慢慢的变成小雪,甚至有的年份就不下雪了。她说十年前的黄缪村寨,是一个青山绿水的秀美所在,十年前的黄缪村寨每年都下很大的雪,十年前的黄缪村寨有各种各样的鸟叫。可是在陈晓飞看来,十年后的黄缪村寨只是一个枯乏的小村,四周耸立的是一座座荒山,十年后的黄缪村寨的雪是老天路过时水壶里漏下的一点水滴,“瑞年不再兆丰雪”,十年后的黄缪村寨是一片死寂,只有几只乌鸦发出枯燥的叫唤。但没想到今年却是真正地下了一场大雪。

绿色本使人想到生命,没了树就不会有绿色;白代表纯洁,没了绿色人们便来欣赏这洁白的天地,才知道铺天大雪为的是掩盖大地的伤痕,或者丑陋或者污秽,留给人类一个纯的世界。可是,厚厚的一层雪,绝了大地的愚昧,人的愚昧还泉水似的源源涌出,或者竟像那刚爆发的山洪,正在高涨中。

在年末,人们求神许愿的上童韦凤家,感恩戴德的也上童韦凤家去了。旁人见了童韦凤家门前的人来人往,更佩服她的神通广大。她的确神通广大,在神话故事里才能听到的本可让人笑破肚皮的话,由她口中说给村民们,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多少次说出来,就多少次的让人们对她卑躬屈膝,向她作揖。有时陈晓飞想,人们与其说佩服的是她宣扬的神,不如说是佩服她的那张如簧的巧舌和伶牙俐齿。她的嘴像一架机器,能把一切不好听的话加工得好听,能把一切别人不愿接受的话加工后让人接受。陈晓飞每见人们从童韦凤家出来,便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心里总是要骂不绝口,骂童韦凤的奸诈,骂那些人的愚昧无知。

年三十,雪飞舞不住,天空阴晦晦的。大约还未到下午,小村里已偶尔响起鞭炮声,寒风像在进行竞赛,一阵紧过一阵。虽然下了两日的雪,而且相对于往年那雪很大,但在这南方,在几年没下过雪的南方,地上的雪也没有积得很厚。人们怕冷,箍在火边,有事的去做事,对天气骂骂咧咧,那厨房里的锅瓢碗筷响过不住,肉香四溢。待做好了饭菜,敬奉了家神,祖宗,门外放了一挂鞭炮,一家人便欢欢喜喜的坐在堂屋里过年了。

陈晓飞家生火晚些,在别家响起鞭炮声时饭菜还在锅里。因为要熬猪头猪腿,煮长菜,炸油炸粑,所以生了三笼火,一笼煮饭,一笼供人取暖,剩下一笼,陈林周正用来炸油炸粑,张明英在撕长菜,陈晓飞在剔猪骨头,陈晓花到李云惠家去了。张明英因知道李云惠家未装香肠,特意叫陈晓花送了一串过去,李云惠又拿了些芝麻给陈晓花带过来,说大初一早上用来包汤圆吃的,张明英看着女儿身上抖落下的雪片,提着那芝麻,说:“你表叔娘就这个样,你拿点什么给她,她就一定要补还给你。让我瞧瞧是些什么东西?”陈晓花直奔火边,说:“哇,现在都还有人去童韦凤家呢。”这话让张明英和陈晓飞都抬起头来,想听她还要说些什么。陈林周虽是黄缪村寨的人,但常年在外打工,所以不了解村里的事。对女儿的话不甚在意。

陈晓飞忙寻问妹妹关于童韦凤的事迹,见妹妹不开口了,冷哼一声道:“童韦凤又在骗人了,真成了###师了,满嘴胡言乱语的,别人竟都会相信她,就像她放屁都成了香的了,荒唐……”张明英惟恐他还说出不恭敬的话来,忙打断道:“你别乱说话。”陈晓飞道:“我何曾乱说话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呢。”张明英瞪他一眼,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不跟他理论下去,说道:“你帮我到地里拔几棵蒜苗来,我这煮长菜要用呢。”陈晓飞扬了扬手,意思间他的手并没有闲着,便叫陈晓花去,陈晓花不耐烦道:“我刚才已经拨来了,放在院子里哩。”张明英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别人也不再提起童韦凤来。

天渐渐黑了,村里的鞭炮声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烟花放射出的火花和火药味在空中与雪花撕杀,地上银白的稀镀上了淡淡的金黄,倒有一翻别致的景致来了。别村的鞭炮声也一片一片的传来,与这传出去的声音在光秃秃的山间缭绕着。夜是漆黑的,穿破它的,惟有灯和火花,可是黑夜没有一个极限。

陈林周把最后一个菜铲进盘子里,说道:“好了,可以献饭了——”说笑着在大门外安了张桌子,又将饭菜端上桌子去,点香烛,烧纸钱,许心愿。再把饭菜都端到家神下重复刚才的仪式,算是把老祖宗接进了屋。仍是磕头许愿。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张明英最为快乐的,因为她可以尽情的在老祖宗面前显露出自己对神灵的虔诚心。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陈晓飞最为恼火的,忙活了一整天,人的肚子呱呱的闹革命了,却先要祭祀祖宗,成了活人受罪,死人享福。这些他也不很在乎,而最在乎的是母亲在神灵前所表现出的态度,他的心中不是要反对对祖宗的祭祀,那是一种不忘祖的活动,让人们在这样的祭祀中记得自己的祖先,这的确也是应该有的活动,但不该有的,是人们利用了这样的活动来作为进行迷信的铺垫。

陈晓飞放了鞭炮回来,张明英还在家神前磕头许愿,他这时饿极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桌子上渐凉的饭菜流口水,好不容易见母亲许愿完毕,以为那满桌子的饭菜就该轮到活人来享受了,不料张明英说:“别忙着收,我呆会儿还得先埝些饭菜去喂果树,这样果树才会接得多。”有吩咐道:“晓飞,你帮我把桌子抬到猪圈里来,摆在门前……”到猪圈前献饭,这是张明英最近几年创造的新招,她说此法可使喂猪猪肥得快,养牛牛壮实等等。陈晓飞懒懒的抬了桌子进去,陈晓花也在母亲吩咐下拿了三张纸钱和九树香来。

猪圈里,三只猪崽嗷嗷叫唤,不知是否猜到此刻摆在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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