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去。他看到一本《鲁迅小说全集》,忍不住花十二元钱买了。于是一周的菜钱被占去十五分之十二,此后就只能整日用面条充饥。不过菜的牺牲好歹有些回报,因为他读了《狂人日记》后仿其语气句式写得周记一篇,颇受语文老师李洪七的好评,不仅给了一个优,还作范文在班上朗读。李洪七说:“这位同学的文笔很流畅,组材很好,所写的作文思想内涵比较深刻——如果在文学路上坚持发展下去,这位同学将来定是前途无量的。”——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没想到改变了陈晓飞的人生价值观,多年以后陈晓飞还想不明白,李洪七这句话是度他上了天堂还是送他入了地狱,只明白这句话使他对人生有了更强烈的追求,他想若他的追求成功便是上了天堂,失败则是入了地狱,但他又一直在失败中徘徊——陈晓飞被甜言蜜语灌昏了头,察言观色总是感觉到别人眼光里的羡慕,真如升天了一般的高兴,一次次想起李洪七的话,认为那是先见之明,他陈晓飞兴许就是未来文学领域里的一块金子。自豪时骤然生出壮志雄心,发誓要做文坛巨匠,渴望能握一把鲁迅手中那样的匕首。
放了学,陈晓飞让陈晓友先回去,他想把周记换得的风光与好友分享,去找刘文君,不料刘文君说:“小小一篇周记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陈晓飞听了泄气不少,有对牛弹琴的遗憾。刘文君又说:“不过挺羡慕你的,有些文学细胞,没事、无聊、心烦的时候可以看书消遣。”陈晓飞才高兴起来,觉得有文学细胞值得骄傲,好比男人抽烟自以为是气质的体现,却不在乎尼古丁的害处,陈晓飞也未看到“尼古丁”,还是刘文君提醒他说:“不过过于沉溺课外书是会耽误学习的。”
三中在每个周末都要补课,陈晓飞对此颇为不满。然而这对他没有产生多大影响,因为他一心只想看小说,是坐在教室里看还是坐在家里看没多大分别,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更喜欢坐在教室里看呢,因为他父亲对他要求极为严格,是不允许他把时间花来做“看课外书”这样的杂事的。不过这个周末他的怨言成倍地增加了,因为这久吃面条太多,肚子变坏了,如果不补课的话他就可以躺在床上休养休养。
陈晓飞他刚走进教室里肚子便怪响起来,忙用短跑速度向厕所冲刺,因一时慌张而未分清男女,听得一个女高音尖叫不止时,他才知道自己瞄错了方向。这一次过后,他依然不停的在厕所与教室间往返着,一天里饱闻了厕所里的恶臭,一年里该上厕所的次数放在一天来上了,待放学的铃声响起,仿佛是下令赛跑开始的哨声,他再次用最快的速度进厕所里去排泄,完事后正在系腰带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把他撞的踉踉跄跄后退了三四步,他怒火冲天,真想朝那家伙的酒糟鼻子砸上几拳头的,但见人家连连的道歉,他于是就息怒了;不过实际情况是他不敢用自己娇小的拳头去打那高大威武的家伙,所以其实心里的怒气并未息,他猛然想,每个来厕所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我何不在这厕所里作一首诗记述呢,他顽皮的性格起来了,他恶作剧的心思起来了,正巧刚才上课时杨四飞扔粉笔来打他,他捡起来准备回击的半截粉笔还没有扔掉,于是将它派在这个用场上。他走近墙壁,在墙壁上一阵行云流水,刹时出现“六言绝句”一首,云《厕所颂》:
“来时匆匆忙忙,去时心情舒畅。留下黄金一堆,以供后人观赏。”
写罢,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退后三步,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微笑着转身就走,有五六步光景时,听见身后一声大叫:“站住!”他不知是叫谁的,好奇地回头去看,立即吓得冷汗直冒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命该如此》(七)
昏黄的灯光在这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越显得微弱,像是在房间里蒙了一层雾气,房间的四角里,残旧的物什凌乱的摆设着,在那些墙洞中,老鼠不停的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张明英无神的眼光停滞在那装着破衣裤的帆布袋上,陈林周推门走进来,看见女人在发呆,怔了一下,径自走去放了一双白底鞋在袋子里后问她怎么还不睡。张明英叹息道:“我怎么睡得着哩,嗳,你明天真要走吗?”陈林周也叹息道:“自然要走,烟已经烤结束了,晓飞也该没有菜钱了。”他没有料到陈晓飞早就没有菜钱了,他这时听见张明英连续不断的叹息声,心里好比未熟的果子一般酸涩,又怔了一下,看定她脸上许多条皱纹道:“哎,你这是怎么了,许多年来从未见你这样过。”
张明英连连苦笑道:“我心里苦呢,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进城去干那样重的活儿。我苦哩!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五十岁的人,该享清福了。”陈林周亦苦笑道:“只要晓飞考取大学,不就都好了吗?我们大家都好了。”张明英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又突然说:“不是说有工作的只准生一个子女么,我还担心哩——要头胎是女的怎么办?”陈林周没有回答,出去了,留下张明英还独自沉思。她心中有些矛盾,一面对儿子赋予有工作的期望,一面又盼望儿子快些成家,可以让她早日抱上孙子。她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去依在那扇小窗前,看着黑夜。整个小村很寂静,村民们多数因为白日里干活累了筋骨,看一看电视聊一聊天便早早的进入睡乡里去了。偶尔还有一两间小屋里传出一两声婴孩的啼哭,或妇人的喃语,但过后仍然是寂静,黑暗,只有夜风在啸叫。没有狗吠——因为在鼠患严重时人们买老鼠药来毒老鼠,老鼠未灭族,却毒死了全村的猫和狗,从而打断了生物的链条,扰乱了自然的和谐,老鼠在没有天敌的环境中更加疯狂,更加肆无忌惮了。
黑暗里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夜风,枯枝树叶在争先下坠,发出哗哗的响声;同时起了几声虫子单调的鸣唤。张明英的思绪里想了许多的事,最后连自己想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早,陈林周把陈晓花叫到面前,嘱咐她要勤快,然后背起帆布袋欲走。张明英站在门旁说:“家里你别担心,倒是你,一定要少喝酒。”陈林周赌誓道:“放心,我决不喝就是。”但心中想:“不戒也罢,那酒还可强身键体呢,怎能戒呢!”
陈林周刚走,张明英听见童韦凤在门外叫着她,便出来招呼说:“大嫂,屋里坐。”童韦凤像放鞭炮似的说道:“不坐了不坐了,我忙着。我是来告诉你,为了咱们村的水渠的事咱们得开一个村民会,你快到大院坝去。”张明英忙附和道:“好呢,好咧!”童韦凤加了音贝道:“这得与群众商量,你快点过来。我还通知别家去。”张明英又道:“好咧,好咧!”
在张明英的答应声中,童韦凤风风火火地走去了。
多年以前,黄缪村寨的土地多是荒坡,祖先们便把山坡开梯田,从半节,却山腰落到山脚。但是黄缪村寨没有灌溉水源,所以要从邻村的河里引来,那一条河的水源亦不很充足,且引水的渠道又小又窄,一到天干时又正是田里用水时节,人们都不分昼夜、熬更守夜的去放田水,有时候还要与人发生矛盾,吵架打架是常有的事。人们早就想修一下那渠道了,只是苦于没有成头人。现在,童韦凤却要成头了。
大院坝是黄缪村寨中央一个篮球场般大小的坝子,村里有什么大小聚会都定在这里。张明英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五六十个人,男男女女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说笑着。她四面一打量,见陈玲、李云惠、张天锦、谢忠琴等站在院坝西角,便走过去跟她们闲聊,正听到李云惠说:“不知道这水渠能不能挖成?挖成就好了,省得天干时节熬夜去守那尿大的一股水。”张天锦接过话说:“唉,不知道每家又要出多少钱呢?”听到钱,陈玲插嘴道:“要钱,谁说要钱,干嘛要钱,我们自己出力去挖还要什么钱?”谢忠琴道:“说的清么,开石头要用炸药,打埂要用水泥,都是花钱的。”几个人便默默地,陈玲也不说话了,却突然又有些激动的道:“不行,不行,出钱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把钱白白的送给别人。”几位妇女听了她的话都不安起来,张明英对着她们把眼珠子斜里一轮,大家会意,停了议论。顺她斜眼的方向看去,只见童韦凤一阵风似地来了,身后跟着组长江正立。
“走狗。”陈玲忿然的嘀咕着又骂了一句,唬得身旁的人们再次惴惴不安。大院坝里却突然就寂静了,男人们叼在口中的烟都没有使劲的吸,怕那咝咝声打破了这已有的寂静。俄而寂静中发出声音来,先是几个咳嗽,接着响起一声声议论和轻笑。童韦凤年过四十,但她在村民们面前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屁股扭了一扭,惹得中青年男人们一片啧啧之声,恨不能长一双“穿布眼”,一睹她屁股的真面目;女人们把头扭在一边,心中连骂骚狐狸,然而也为自己的粗粗的腰叹息;倒是那些有了年岁的老头,不屑于赏玩这些现代文明,低下了头,把目光放在那从张了口的鞋尖上露路出来的泥脚指头了。
童韦凤开始大叫:“嗨,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众人果真静了下来,她咳嗽几下,然后说:“这些年来,我们为了能够吃上一碗米饭,都熬夜去放田水,我也是一个。这苦大家受够了,我也受够了,但我们为什么要没日没夜的去受这苦呢?还不是因为老辈人为我们挖的渠道太小太窄,又年久失修,到处是缺口,大水过不来。今天,我把大家聚在这里,就是商量一下这水渠的问题——这是我早想为黄缪村寨做的一件事——咱们全村联合起来,家家户户一起上阵,把水渠挖宽挖深,大家斟酌斟酌,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陈林华抖着下巴上的胡须道:“那水渠早该挖,我们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这时节田里还需要水来灌溉呢,我们不能干着田去挖水渠吧?”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叫嚷。
童韦凤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我也只说过是商量呀,真的挖渠还得收了稻子以后。”陈林华道:“既然是这样,那秋收后就挖吧。”众人又附和着要挖,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问:“群众要不要出钱?”寻声望去,说话的是陈玲,童韦凤冷笑道:“陈玲,你放心,只要大家出力,钱的问题嘛,我能解决的,即便丢了脸不要,我也会想法子让政府拨一笔款子下来。”不料这话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一小部分村民小声地议论起来,一个说:“她已人老珠黄,不知镇上的官还要不要她,若不要,款子的事也就完了。”另一个说:“没问题,想想刚才她的屁股扭得多圆,八成仍然是白白胖胖的,那官就定然是还喜欢她的。”又一个说:“老骈妇人老珠黄,老骈夫也不能幸免,老的配老的,仍然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呀!”又一个压得更低的声音说:“她自己在找乐子呢,倒把话说得这样豪气干云的,显得她为这个村有多么的尽心尽力。”几人说得开心,不禁哈哈大笑,童韦风不满的瞪了那个方向一眼,又干咳一声,转首与众人商量着挖渠的事,最后把事情定下了,即她先去处理申请款子的问题,待秋后再做打算。
村民们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张明英正要往回走,李云惠在后面叫住她问:“晓飞他爸又进城了么?有没有提起他两兄弟的成绩来?”张明英道:“别说了,我问过他了,一个粗人,怎么会去管这些呢。但小生比晓飞听话多了,你不用担心。”李云惠笑道:“吓,你说的,怎能不担心呢,供他们读书就像是往一个大的油灯添油,油去了单怕灯不亮。”张明英道:“路是他们自己去走,学得好便好,学不好就回家来娶个媳妇,唉……”口中这样说着,心里的滋味却不同一般,暗怪自己没有仔细的打听儿子的成绩。
王昌这时扯着尖下巴上的胡须走了过来,先向李云惠打招呼,又问张明英:“大姐,姐夫有没有说晓飞的成绩怎么样?阿军写信回来,叫我问问呢。”张明英道:“能怎么样哟,不过是让他读完这高中三年罢了。哦,王军那孩子可真乖的,三年读了出来就可以找工作了。”王昌且笑且说:“找工作,容易么?一个中专文凭,我们又没熟人,没权没势的,到哪儿去找工作呀?看他自己了……”说了几句,三人就散了。张明英回到家,陈晓花已去上学,饭菜都还温热,可是她不想吃,一颗心系在儿子身上。想起女儿结婚那日有两个男孩来,不知其品行,不过,既然会喝酒就好不到哪儿去。想到这里她恐慌了,生怕儿子一步不慎掉入泥潭而不能自拔。
而陈林周进城来,竟看见床头贴着一张白纸,写有“六言诗”一首。原来那日陈晓飞听到一声吼叫后,好奇地回头去看,只见是浓眉大眼的政教处主任,正对着他怒目而视。三中的学生,即便不知道校长姓甚名谁,也不能不知道政教处主任成大鹏,因为成大鹏威望实在高,凭他多年前在省里的散打冠军之名,威慑了许多想要进三中来捣乱的瘪三,也威慑了许多三中的调皮学生。陈晓飞没有想到自己会撞到他的手上,他深信成主任一拳头够他躺一个月医院,所以虽然有狡辩的心思,却完全没有狡辩的行动。无论成主任说什么,他都服帖地对成主任点头,但最后依然不免被罚扫厕所,而且这事还要交给班主任来处理。于是他又被黄媛丽罚扫教室一周,好在有陈晓友帮忙他扫,便分担出去了一半的苦。
但陈晓飞很愤然,觉得苍天独独对他不公平,三中哪里的墙上没被画得乱七八糟,哪里的课桌上不是写满了字,陈晓飞有幸见识过许多课桌文学,写的什么“我爱你,爱你爱带屁眼里。”什么“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 你是我的四分之三,亲着你的嘴,摸着你的腿,摸着……”什么“我日你妈的我爱你,我要带你到被窝里”等等,成主任不去抓这些比他“厕所颂”还严重的东西的作者,单就争对着他。因“厕所颂”而受到惩罚后,一下子那许多黄色淫语全对他龇牙咧嘴的阴笑,陈晓飞便大骂成大鹏是混虫,骂成家祖宗,连成吉思汗都被骂进去了,骂得嘴巴起泡后心里生出了要当作家这一理想,要捏一支笔写尽天下不平事。他觉得自己的“厕所颂”也是文学,但叫什么文学呢,他想这是拉屎拉出来的,应该叫作拉屎文学,但又觉得稍欠雅观,想了半天,最后就称其为厕所文学了。
他于是把“厕所颂”用毛笔写下来贴在床头,以激励自己进步。不幸陈林周全没理解儿子的凌云壮志,看见床头的厕所颂后大为不快,猜想那“黄金一堆”就是屁股里拉出的东西,以为人的住处帖那东西不光彩,况且还是床头。他就要以此教育陈晓飞的无知,但陈晓飞说:“爸,那是唐代大诗人的杰作,我贴出来背诵的呢。”陈林周天生命苦,从小读书很少,浅识几个文字也并不精深,对唐诗宋词更是少见,不敢确定这“厕所颂”是否出于唐人手笔,所以半信半疑地说道:“若是这样,那这首诗也真是太那——那个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首唐代大诗人的杰作,陈晓飞道:“唐代时,有一派诗人就是专以写作这种题材的诗歌见长的。”陈林周还半信半疑的,但此后见陈晓飞时时对那“厕所頌”琢磨,还真以为是学生必学的好诗,就不管那黄金的风光问题了。
陈晓飞自有凌云壮志以来,便成了小说迷了,课内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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