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黛坐在修理铺里,两手托着下巴,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对面的大型网屏。在一片嘈杂声中,她听不到屏幕上记者的评论,但她也不需要——记者正在报道节日的盛况,但她却无法脱身去参加。记者似乎比她的兴致要高得多,手舞足蹈地指着过往的卖小吃的、玩杂耍的、在小型花车上玩柔术的,以及一只幸运龙风筝的尾巴,不停地说着什么。在一杂乱的声音中,欣黛能分辨得出记者就在一个街区之外的广场进行着报道,一整天里,大部分活动都在那里进行。那里比满是商铺的街区更适合举办节日的活动,但至少,她离得不远。
与平时开市的时候相比,今天本该更忙碌——因为有许多客人问询旧网屏和机器人配件的价格——但是她不得不把他们都拒绝了。在新京,她不会再接活了。如果不是爱瑞逼她来,在和珍珠一起去购买舞会所需物品时顺路把她捎过来,她根本就不会来。她怀疑爱瑞是成心让所有的人都盯着这个一只脚的拐女孩看的。
她不能告诉她的养母,林欣黛,那个有名的技师,已经不做生意了。
因为她不能告诉爱瑞她就要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把一缕耷拉在脸上的头发吹开。修理铺里燥热难耐,湿气黏在欣黛的皮肤上,把她的衬衫贴到了后背。远处的云朵正在聚集,看来是要下雨了,肯定会下。
这不是理想的开车的天气。
但这阻止不了她。从现在起十二小时之后,她就已经离开新京数英里了,她会尽量拉大和新京之间的距离。自从那周起,每晚爱瑞和珍珠上床之后,她都会去修理厂,拄着自制的拐杖,修理汽车。昨晚,发动机第一次发出轰鸣,成功启动了。
汽车发动机启动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从排气管吐出一股有毒的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为了买一大箱汽油,她把做疫病研究时厄兰给她的几乎一半钱都花了出去。如果幸运的话,汽车至少能把她带到临近的省。当然,开这辆车,肯定会既颠簸,又难闻的。
但她就要自由了。
不——它们就要自由了。她的个性芯片、艾蔻的个性芯片,以及牡丹的身份卡。正如她以前所说的那样,她逃跑时会带着它们。
虽然她知道永远不可能把牡丹带回来了,但她希望能为艾蔻找到一个身体,一个机器人的躯壳,也许——甚至还是一直遭人嘲笑的理想的女人身体。她认为艾蔻肯定会喜欢的。
大屏开始播放本周其他热点新闻。张山德,奇迹男孩,疫病中的幸存者。他因为奇迹般的康复而受到了无数次的采访,而每次采访都会在欣黛的硅板心中激起希望的火花。
她从隔离区疯狂逃跑的短片也在大屏上反复播放,但是短片从来都不显她的脸。而爱瑞总是忙于各种事务——舞会,葬礼,当然这个葬礼没有邀请欣黛参加——以至于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神秘的女孩就生活在自家的屋檐之下。也许,爱瑞对她的关注太少了,以至于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有关这个神秘的女孩和山德奇迹般康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有人也提到了抗生素,但没有人真的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男孩现在已经移交到皇宫研究人员的监护之下。也就是说,厄兰医生又多了一个随意摆弄的小白鼠。她希望这一切已经够了,她作为研究志愿者的角色已经完成。她每天早晨都会看到新的存款记录,也感到负疚,但却没有心思把这些告诉医生。厄兰医生很守信用——他已经开了一个与欣黛的身份卡连接的账户,这笔钱只有欣黛能使,爱瑞却看不到。这笔钱几乎每天都从研究发展基金打到欣黛的账户。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提出过什么条件。他唯一一次发来的信息也只是说他仍在使用欣黛的血样,并提醒她女王离开皇宫之前,不要到皇宫来。
欣黛皱着眉头,不解地抓着腮帮子。厄兰医生对蓝热病也有免疫力,而他却从未向欣黛解释她的免疫力有什么特殊之处。她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但与她的好奇心相比,她逃跑的愿望却更加强烈。这些谜团只有交付时间去解决吧。
她把工具箱拉过来,在里面翻找着。她知道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自己忙活起来。前五天过得太无聊了,因此她现在安装每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螺栓和螺丝钉时,都极为细致小心。现在,她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列了一个清单,开始盘算起来。
一个孩子出现在她的工作台前,柔顺的黑发梳成了马尾。“对不起,”她说着,把一个波特屏放在她的桌子上,“你能修理这个吗?”
欣黛百无聊赖地看了孩子一眼,又去看波特屏。这波特屏非常小,简直可以放进她的手掌心里,上面粘贴了一些亮闪闪的粉色贝壳。欣黛叹了口气,把它放到小女孩的手里,按了按电源开关,但屏幕上出现了乱码。她把波特屏放到桌子上,使劲在屏角砸了两下,吓得小女孩赶紧往后退。
欣黛又试了试电源开关,这回屏幕表现不错,亮了起来。
“试试吧。”她说着,把它扔给那女孩,她赶紧上来接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大豁牙,然后转身跑到人堆里去了。
欣黛俯下身子,把下巴放在手臂上,她已经上千次地企望艾蔻不是一个困在金属躯壳中的机器人。以前,每当她们看到那些脸热的红通通、汗津津,在自己的商铺里不停地扇扇子的商贩,就会拿他们取乐。她们也会谈起想去的地方,想看的景观——泰姬陵、地中海、大西洋彼岸的磁悬浮列车。艾蔻则想去巴黎购物。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把脸埋在胳膊肘里。她还要带着这些灵魂待多久?
“你还好吗?”
她吓了一跳,赶紧抬眼去看,却看到凯出现在修理铺门边,一手支在卷闸门铁门框上,一手背在身后。他又穿上了便服,那件灰色圆领衫,帽子戴在头上。天气极为闷热,他的身后就是烤人的大日头,他却显得很平静,头发乱蓬蓬的——欣黛的心怦怦地跳着。
她没有站起来,但是却下意识地把裤腿往下拉,尽量盖住电线,心里庆幸还好有那块薄薄的桌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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