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刺史叹了口气,“自然记得,自与夫人成婚以来,便始终觉得自己很有福气,可以娶到这样秀外慧中的好夫人。”而后脸上浮起几丝坏笑,“要是夫人可以早些为我蒙家生下一男半女,后继香火,此生也就别无牵挂了。”说罢伸臂将青奴抱了起来。
青奴满面通红,依稀记得往日在终南山中与爱郎的恩爱缠绵。好不容易得来人身,为爱郎生儿育女也是份内之事,日后双双老矣,也可看到子孙相传。
一番云雨之后,蒙刺史搂着青奴怡然入梦,青奴俯在爱郎胸口,听着爱郎心跳,却难以入睡。
床前的翠纱宫灯光线暗哑,把熟睡的蒙刺史的脸映得也是一片怡人的幽暗,刚才的欢爱历历在目,青奴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可名状的害怕,真要说是什么缘由,却又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地抱紧夫郎,生怕一松手,眼前一切又成空,迷迷糊糊之间入梦,却也不安宁。
第二天天明,蒙刺史闻得鸡啼便起身,循例要去衙门处理公务。青奴也无心睡眠,着丫鬟打水梳洗,陪夫郎用过早点之后,蒙刺史离家去了衙门,青奴却有些百无聊赖,便在花园稍坐了片刻。
忽然间,身后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青奴吃了惊吓,忙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却见昨日里见过的那位叔父站在身后,笑容颇为古怪,“老夫见侄媳肩上粘了些灰尘,便顺手拍了去,可是惊到侄媳了?”
青奴虽心中不快,碍于长辈的身份也不好翻脸,只是开口答道:“那倒没有。不知叔父用过早膳没有,侄媳也好着人置办。”
那老者只是干笑两声,“不急不急,往昔总听人说侄儿娶的这房夫人温柔贤淑持家有道,老早就想来见上一见。昨日里匆匆忙忙,都没时间好好闲话家常,今日大有闲暇,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青奴虽觉不妥,也不好回绝,唯有扬声呼唤丫鬟前来备下酒菜伺候,这样多一个人在,总不至于显得尴尬。
席间那老者东拉西扯,尽是不着边际的言语。青奴硬着头皮在一旁听着,不时虚应一两声,心中大为烦躁。
忽然间听那老者笑问:“昨日里见得侄媳,总觉得颇为面善,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听家里人说过侄媳娘家姓祝,不知道闺名为何?”
青奴听得这番言语,脸色一变,此人虽是自家叔父,到底男女有别,哪有直问闺名之理?自古以来男女大防,最为忌讳的便是伦常之乱,这般举止已是坏了纲常。以前在山中修行当然可以不管凡尘的规矩,但既已为人,则自当遵从为人的道理,若是应对不当,只怕难免招人轻贱。
于是青奴招呼丫鬟斟酒,将话题岔开,那老者非但不觉失礼,眉目之间还颇有得意之色。青奴见得这般情状,也颇为头痛,心想初来乍到不明周围人事也就罢了,而今凭空跑出来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叔父,许多事情着实不好解决。记得往昔和蒙郎相好之时,从来没听他提过这样一个叔父,以往担心和蒙郎家人相处不当,也是担心无法取悦婆婆,想不到事隔三十年,没了婆媳不睦之虞,又出了这等麻烦事,想想做人的确为难,烦恼更是不少。
青奴觉得再杵下去只是尴尬,于是起身托词要去账房看看家中银钱支出,暂时离开。心想好在那叔父不可能在府中长住,这等风言风语,唯有当做从没发生过,等他离去也就好了。
这般过了两个月,青奴与蒙刺史情爱深邃,可那叔父一直没有离去之意。青奴不厌其烦,只好虚与委蛇,每逢自己夫郎不在府中,便深居简出。不见面也少了不少是非。同时青奴也在向周围家仆打听府中的人事状况,对这日后安居之地总算多了几分了解,渐渐地也开始着手一家主母应尽的职责,总算是将这个新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萧关位于大宋、西夏交界之地,乃驻军重地,以往还算太平,只是近日来了伙西夏游民组成的马贼,时常在萧关外活动,神出鬼没,手段凶残,蒙刺史主事萧关一方,也为此事头痛不已。
青奴听自家夫郎提这烦心的公事,自己倘若从前一身法力,自可助他一臂之力,而今转为人身,便与寻常妇人无异。偶尔兴叹,却又自我宽慰,得偿所愿,放弃千年修行也是意料中事,此时再为惋惜,岂非太不知足了么?
这天,青奴远远看到蒙刺史端坐在书房桌前,眉头紧锁,心知夫郎又在为公务忧心,正寻思送上香茶助其凝神静气,不料却见府中管家神色匆匆而来,心知必有家中事务,于是上前叫住管家询问一二。
一问才知是城外的地保前来,前几日城中运去的稻种发放到户之前就被西夏的马贼劫了去,眼看耕种时节将过,再无稻种播种,便误了今秋的收成。
萧关地处偏远,赋税却不比其他地区轻松,收成若是不好,佃户们自然无法缴清年关赋税。而蒙府在萧关一带尚算富庶,仓廪殷实,是以佃户们便托地保来向蒙刺史求恳,暂借一千斤稻种应急。待度过这燃眉之急,日后可拿收成还上所借的稻种。
青奴心知自家夫郎一贯看重民生,何况对蒙府而言,借出一千斤稻种也不是什么难事,夫郎正为公务烦心,无谓再让这等事务分心。她既为蒙府主母,这等小事也可作准,于是吩咐管家调配。
管家得令下去安排,不多时已安排人手,打开仓库,将稻种称量装袋,忙活了半日,总算将一千斤稻种统统装车。青奴见后院停靠的两辆粮车,也颇为欣慰,只待明天天亮,就着人押送出城,也算了却件心事。
谁料晚饭后,小厮六儿忽然找来,对青奴言道适才在后院见有人在动那粮车,六儿过去查看,见地上散了许多陈年老米,都已霉烂生虫,六儿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来说与青奴定夺。
青奴听得此言,也是纳闷,起身到后院粮车处,叫六儿随意开了一麻袋稻种,果然如六儿所言,已非白日里看到装包的上好稻种,而是霉烂的陈年老米!
这一发现当真非同小可,稻种对城外的佃户何其重要,被换成这霉烂的陈年老米,自然是无法播种结实,幸好六儿机灵,及早发现,不然等明日稻种送到佃户手里,不是给自家相公落下为富不仁的臭名么?
青奴心中恼怒,差六儿将管家招来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换稻种之事是那叔老爷授意。
原来白日里叔父见蒙府的家丁在粮仓忙碌装袋,正好顺便也清理出不少积压多年霉烂无用的陈年老米。管家本想将这批无用的陈年老米处理掉,却听那叔父一番言语,说道陈米扔了可惜,不如直接当稻种运去城外,反正蒙刺史贵为一方大员,佃户也不敢来啰唣,再不甘愿也只有硬着头皮收下。而换下的上好稻种可以运去城中粮店出售,换个五百两银子不是难事。
管家听信了那叔父的蛊惑,也想二一添作五,和叔父一起发笔横财,所以才着人李代桃僵,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被六儿发现了端倪,闹到了夫人那里。
管家自知理亏,哀哀告饶,青奴心中虽气愤难平,但也不好对为老不尊的叔父发作,只是喝斥了管家几句,着人将那管家逐出门去,又见六儿颇为伶俐,通晓文墨账目,可堪重用,于是将其破格提升,聘为管家。
青奴夜间安寝时将此事告知蒙刺史,并未在自家夫郎面前诟病叔父唆摆管家中饱私囊之事,只是微微提了提。蒙刺史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自然称赞青奴处事大方得体,至于那叔父,以子侄的立场也确实不好加以责难,唯有不再提及此事。想来赶走管家之事,那叔父也已知晓原由,此后应有所收敛。
事情虽然解决,青奴还是不太放心稻种之事,打定主意第二天和六儿一道押送稻种去城外,见自家夫郎颇为疲惫,也就任他安睡,没有提及。青奴自个儿思量,在世间为人妻室,种种琐事也得多方揣度,倒是比起从前在山中修行要难上许多。
次日清早,蒙刺史又和往常一样,早早去了衙门。
青奴用过早点,见六儿已经安排好七八个家丁护送稻种,于是招来轿夫,带了个小丫鬟随伺,加上领路的管家六儿,一行十三人,一路徐行出了城门。
青奴自入人世以来,此番还是头一遭出得城门,举目望去,只见远远的一片黄沙厚土,与城中的繁荣截然不同,近处倒是有不少农田瓜地,离城门越远就越显得荒凉。
路上遇到两队巡逻的骑兵,循例上前查问一番,自有管家六儿上去应付,骑兵们得知是刺史夫人出城办事,纷纷上前见礼,叮嘱一番,提醒众人小心西夏马贼出没。
青奴见骑兵们来的方向正是粮车要去的方向,倒是不以为意,心想纵使这片地方不算太平,刚刚才有骑兵巡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又行出几里路,远远见得些个村落,看起来颇为简陋,等进了村落,轿子和粮车都停了下来。“夫人,到了。”六儿在轿外轻声言语。青奴掀起轿帘,只见四周的破屋里出来了许多村民,六儿正与一个老者言语,想来便是当地地保。
青奴见村落破旧,心想幸好及时发现稻种被换之事,不然那些陈年老米运到这里,岂不是误人么?于是扬声吩咐六儿指挥家丁将粮车上的稻种卸下,分发各户。
众乡民千恩万谢,有管家六儿和地保主事,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已将两车稻种发放妥当,六儿整理好各户借贷稻种的字据,方向青奴禀报。青奴见事情顺利,心中欢喜,眼见日已过午,便吩咐六儿准备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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