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卯时,距离京城三十里的万秋山净通寺。
天鼎久违地再一次赐下了一块写着“天下大吉”的签子。同一天,南疆的信使传来捷报:天威浩荡,卷帘留下的南苗叛军已经被悉数歼灭。
百姓们都说,大明江山的太平盛世,将会千秋万代。
这一刻,距离京城武举,才过去了短短的一个月。
在神机营开炮的那一日,连天的炮火落下之前,二十八宿已经逃离了武举殿试广场。从那时候起,没有人再去追问当天是否是皇上亲自下令炮轰镇邪司。工部即刻调遣了附近所有的泥瓦匠进京,没日没夜地开工;没有几天,本来一片断壁残垣的殿试广场,已经修复得如同以往一般恢弘。文武百官照旧会从广场路过,恍惚间都觉得这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除掉了卷帘后,朝廷依旧没有对镇邪司发表任何褒贬之辞。一切都一如往常。这个月里,朝廷也没有再下达什么指令;看来,皇上是有意让镇邪司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这期间,麦芒伍与铜雀见过一面;前几天,铜雀难得的从鬼市抽身来京城里面办事。这期间一切顺利,事情妥当之后时辰还早,铜雀便顺路进了镇邪司衙门与麦芒伍闲话家常。
当时,铜雀只是放下了一块被丝绸包裹的木牌,然后便东拉西扯了一番,说这是一个带着狗的家伙所托,要自己转交的。麦芒伍缓缓揭开,里面包裹的,却是九剑和镇九州的腰牌。
“有劳掌柜的。”麦芒伍第一次朝着铜雀施礼,主动奉了一杯茶。
当时铜雀手里一直拎着一个锦盒,看起来倒像是给麦芒伍的礼物;但是临走之际,铜雀又将锦盒带了出去。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但是并非什么稀罕物。”铜雀当时便注意到了麦芒伍的眼光,却也并未有所避讳,指了指锦盒后直接告知了麦芒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桃花源一向是小本生意;既然他不肯交银子,我便只能……”
即便隔着锦盒,麦芒伍也闻到了里面的血腥味。但是,血腥味再大,也盖不住铜雀身上的一身铜臭味。
那一日,光禄寺传来噩耗,说是寺卿大人夜里犯了急症,暴毙身亡。入殓的过程草草而过,抬棺材的轿夫事后嚼了舌头,说是棺材轻得恍如无物。
除此之外,京城之内再无一丝风吹草动。
这天早晨,吴承恩被幽幽传来的钟声所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后,他照旧轻声唤道:“青玄。”
“嗯。”
一声近在咫尺的应答,便令昏昏欲睡的吴承恩无比安心。
青玄就在吴承恩的床边打坐,寸步不离。哪怕这里是守备严密的镇邪司衙门,青玄也没有一刻懈怠。这一个月里,吴承恩幸得麦芒伍悉心照顾,身上的伤才没有留下大碍。只不过,这个把月里,吴承恩几乎不能下地走路。
吴承恩本想跟着李棠一并前往南疆,探望一眼小杏花。但是吴承恩的身子实在不能上路,便只能由得李棠和李晋先行去了。这段时日,吴承恩除了安心养伤,白天偶尔会捧着自己的书卷补上几笔;到了夜里,便是疲倦地呼呼大睡。
等到自己的腿脚利索了,便去南疆——这是吴承恩心中一早计划好的。
这些日子,青玄借着吴承恩睡觉的工夫,频频趁着夜色去往广场,收集着地上散落的零星闪光。只是这些碎片实在太少,无论如何搜集拼凑,最终能够组成的,也只有那一滴眼泪而已。
皇城正在紧张地修复之中,青玄也不再方便于此出没。那一夜,青玄终于挖开了一片土地,将这枚骨质眼泪葬于其中;然后双掌合十,默默超度。
“葬的何人?”一个声音,在青玄身后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个……朋友。”青玄没有睁眼,只是略微迟疑,便给出了这个答案。
青玄身后的,却是李晋。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悄悄跟着青玄,注视着青玄的一举一动。时至今日,得了青玄的答案后,李晋顿感无趣。第二天,李晋便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陪着李棠离了京城。
吴承恩得知两人离去的消息后并未吃惊;毕竟李棠的性子一向如此。吴承恩只是觉得:只怕,下一次再见时,他们已经不会记得青玄了吧。
倒也无甚所谓,只要世间还有自己能记得青玄,便够了。
今天,难得天鼎赐了好签子,京城上下一片欣喜。吴承恩隔着院墙,也能听到街上热闹喧哗的声音。正当他和青玄念叨着今天的早膳时,麦芒伍推门进来,招呼着吴承恩随他去一个地方。
其实,要去的地方,就在镇邪司内。而且依照规矩,麦芒伍没有允许青玄一同前往。吴承恩本想拒绝,却碍于自己一直躺在人家的地界里吃吃喝喝,连算上汤药钱的话起码欠下了六百两银子——无奈之下,只能拄上拐杖,一瘸一拐随着麦芒伍同行。
出了屋子后,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是麦芒伍独居的天楼。而麦芒伍引着吴承恩直接掠过,继续前行。再往前走,便是镇邪司正中的大殿了。
麦芒伍并没有入了镇邪司的大堂,他只是顺着大殿边缘前行,走到了大殿之后。与威严耸立的大殿不同,那里有一座古旧的祠堂,里面的香火却没有断过。只是这祠堂里面并没有供奉什么神仙或者牌位;相反的,里面悬挂着的,只是一枚枚穿了金线的腰牌而已。这些腰牌大都残缺不全,分成了二十七柳,并排而挂。
吴承恩略感好奇,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麦芒伍并不避讳身后的吴承恩,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三枚腰牌,依次用红绳系紧,整齐地挂入祠堂。腰牌在空中不断旋转,忽隐忽现得露出了自己主人的名字。
九剑、镇九州,还有奎木狼。
吴承恩心中一阵感慨,正要上前祭拜,却陡然发现里面的腰牌有些蹊跷:九剑的那枚腰牌上明明写着“亢金龙”;但是这枚腰牌所在的一柳,已经有六七块腰牌早就悬而供之了。而这些腰牌,虽然前面的姓名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写着“亢金龙”这三个字。
“九剑到底死了几次……”吴承恩看着眼前的异象,不禁开口问道。
麦芒伍只是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一下最靠前的腰牌:“算起来,九剑已经是第六代亢金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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