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有戏,白骨精冒红儿之形,因忌恨要害唐僧;错上加错,唐三藏责行者“杀生”,怀旧怨才贬徒弟。。
却道唐僧一行过了雪山,透迤投两。一路上三藏闷闷不乐,动辄训人。
徒弟们也不敢闹哄了。转眼春老夏至,这日午时,行至一高山间,长老说他饿了。行者应一声,欲去化斋。三藏道:“莫再摘些生瓜梨枣糊弄为师,那行子我一吃便肚里发坠,最好讨些糯米饭、磨菇汤、炒面筋什么的!”行者道:“还要坛黄酒否?”沙僧忙捅了一把行者:“莫火上浇油!”行者忍着气,取了钵盂腾空而去。
三藏见恰空远去了,摇首道:“你们瞧,他便这般与我说话!
若不是我救他,他至今还在莲花五行山下压着哪!”八戒原无主见,听师父这般说,便道:“孙猴不知天高地厚,却怪哪个!——
谁叫师父太倚重他!”沙僧道:“二哥休这般说,想当年他大闹天宫是何等的威风,哪儿干过这低三下四伺候人的勾当!这西行路上里里外外多亏了他!咱哥俩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师父啊,你千万莫要得罪了大师兄,他一生气撂了挑子,咱们便寸步难行!”
长老听了,愈加气恼,道:“那猴头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多亏你们兄弟帮凑他罢了!他再这样,我是不留!”又道:“为师日后就指望你兄弟俩了!只要与师父一心,便度得厄难,谒得灵山!到时为师自会在佛祖面前替你们邀功请赏!”八戒、沙僧听了连稽首称谢,发誓赌咒要与师父同甘共苦。行走间遇一松林,二徒忙清师父下马,进树林晾晾汗、避避暑气。
不说三人在林间溪畔歇息闲扯话儿,且道行者正顶着烈日化斋。多日来他忍气吞声,逢饭时不管路途远近。还是尽力募化些可口的给师父。但今日委实忍无可忍,起在空中,粗粗一望,见四匝无人家,也不往远处寻,只在山上折了几枝樱桃回来。
那松林中八戒见行者还不回来,也是有心讨好师父,败坏行者道:“瞧猴儿不知上何处野去了,就是现种稻子现春米也蒸出米糕来了!”沙僧道:
“二哥莫说了,师父气才消下去!”八戒自个亦饥肠辘辘,起身道:“俺去迎迎猴头。说不定已化了斋来,装作找不着师父,正在林子外大口囊腮地独吞呢!”三藏道:“去看看也好!”
八戒出了林子、行不到二里路,听见空中行者叫:“八戒哪里去?”跳到面前。八戒揪了一把樱桃丢到嘴里,呜呜喽喽道:“哥呀,你跑哪去了,躁死人也!——就这玩意儿,还不气栽师父,趁早另想办法!”行者道:“杀了老孙也没辙了!”八戒鼻子灵,嗅嗅,一指北面小山拗里:“那是甚?”
行者望去,原来树林间隐着几间草屋,冒出缕缕炊烟。心中疑惑:“适才怎的没有?莫非老孙一时眼疏?”便扯八戒上前打探。
两个去那小山坳,只见清溪绕人家,绿树屏草堂。篱墙上爬着眉豆丝瓜;柴扉旁晾些辣椒大蒜。扈厨里飘出饭菜香味。那八戒咽着口水,抢上前扣柴门道:“家里有人么?”应声从厨屋里钻出一个村姑、穿一身火红衣裙,虽肤肌黑些,却也秀眉俊眼,丰盈绰约。袅娜行来,开了柴扉。八戒慌得施礼,自报家门,说了来意。
行者近前,却嗅着微微一缕狐骚味儿,细看,辨出是个狐女,本想一棒打死,转念想,她尚未害人,杀之不义也;况主人虽假,饭菜未必不真,等俺瞧过再说,便趁八戒与她纠缠说话间,闪进厨屋,见一大锅香米饭热气腾腾,一瓦盆蘑菇汤香气扑鼻,上撒着细细的芫荽末儿。锅里还有油汪汪的炒面筋未盛。行者哧儿笑了:“这小东西有些神通,听见师父说话了,诚心诚意尽地主之谊呢!只是这饭菜虽真,却不知是否干净。若师父中了毒,少不了又要老孙天上地下折腾,待俺先尝一口羹也!”便取汤匙儿舀一勺蘑菇汤喝了。咂咂无甚异味,一口咽了,便出了庖厨。听八戒高声道:“猴哥,且喜这位女菩萨要斋僧。你在此稍等,俺去叫师父!”八戒本不甚勤快,今日何故?原要向师父邀功,故此跑得欢。
八戒走后,村姑笑嘻嘻道:“孙长老若饿得急,就先吃些垫垫底儿!等唐长老来了再开斋饭!”行者心说,这猪八戒真真嘴快,碰面不到一盏茶工夫,把老底全磕给人家了!便寻思:“俺也摸摸这小妖精的家底!”遂道:
“敢问大姐尊姓名讳、家中有儿口人?。。”才说着,忽觉头有点沉、脚有点软,毕竟神通大,自持住了,猜想必是那菜汤有事。苦无证见,便捂着小腹道:“老孙欲方便,茅厕在哪?”女子格格笑道:“荒山野村,没甚规矩,去家后林间方便吧!”行者踉踉跄跄出了院子,去屋后僻静处、急念咒语拘土地。
旋即见土地爷儿趿拉着鞋儿,慌慌张张赶来,与行者施礼毕,便问有何吩咐?行者道:“此间有个狐精,化作村女,着红衣裳、执炊要请师父赴午斋,老孙不放心,先尝了一口菜羹,不知那邪物放了甚药,只觉得头重脚轻!
速道出她的脚色来历、有无旧恶,好一并清账!若不说实话,定是她将你收买倒了,老孙就一发收拾了你们!”便摸出金箍棒来,晃晃地要抡人似的。
土地吓得哆嗦,忙道:“大圣息怒,这狐狸精与我也是老邻居了,颇知底细,她虽是个精怪,却不害人!”行者不信,道:“不害人往菜里投药做甚!”土地笑道:“她是个骚狐子,没准相中令师了,欲成好事,恐你们几个碍事儿,故先要使药麻翻!”正说着,忽见那红衣女来家后采野花儿,先采一朵粉红丽春花别在鬓上,平添了几分妩媚。土地道:“大圣,看我与你点破她,好叫你师徒吃个平安斋!”便叫:“红儿,过来!”
那女子抬头见是土地,笑盈盈道:“原是土地公公,有何吩咐?”跑过来,猛又瞧见树后的孙猴,吓了一跳。土地道:“你却认得他是哪个?”红儿道:“哪个?去西天取经的孙长老呀!奴家正要请他师徒几个吃斋哩!”
土地道:“你可晓得孙长老的神通?”红儿点点头:“孙大圣,哪个不晓!”
土地又道:“且告我,饭菜里下蒙汗药没有?”红儿垂头道:“只蘑菇汤里有。”行者喝道:“既知老孙手段,为甚还要在斋饭里捣鬼?真是色胆包天!”
狐女满脸通红,见大圣执棒要打,忙躲到土地身后,央求道:“公公救我!”
土地慰道:“红儿莫怕,大圣是吓你的!”赔笑脸:“大圣息怒,且饶过她一回,叫她把有药的菜羹泼了,再炊盆新的,将功拆罪如何!”行者见红儿倒也实诚,遂饶过了,道:“速去炊办——待会师父来了,却不许胡调情!”
红儿嘟嘟嘴儿,只好应承,自回柴院。
那行者毕竟不放心,与土地闲拉几句,又溜回去偷看,见红儿果然将有药的菜羹泼了,又做新的,嘴里嘟嘟噜噜,叹自己与唐僧无缘,又怨土地多管闲事。行者窃笑,一时无事,又回林中。见溪水甚好,便赤了手足,下溪洗濯征尘。正凉爽舒坦间,忽起了一阵恶风,刮得树弯草飞,溪水掀起层层波澜。行者皱眉,忙跳上岸,风已止了。行者蜇回柴院,见那女子正在门首,眼巴巴朝八戒去向张望,知行者过来,正眼也不瞧。行者想:“这东西没看上俺哩!”无意间一瞥,不禁生疑,原来女子鬓上红花不见了!
有意道:“妹子,花掉了也!”那女子一愣,“恍悟”道:“是也,是也!”便胡乱去篱笆上撷了一枝白眉豆花戴在头上。行者暗自摇头,忽听一阵马嘶人声,原来师父与八戒、沙僧到了。女子忙跑上去迎接。行者要探实情,溜进厨屋,见灶上新炊的蘑菇汤热气腾腾。四下脸寻,觉柴禾堆有些异样,扒了扒,吃一惊,原来一只火红色狐狸七窍出血,死在里头!
行者已悟,听见庭中人声,急将死狐子照原样藏好,又抓把米饭塞嘴里,方抽身出来。叫八戒瞅见,道:“猴哥愉吃东西了!”女子瞥一眼,笑道:
“不妨,不妨!”行者吞下米饭道:“老孙在莲花五行山下饿细了肠子,休说一顿不吃,一年不吃也可忍受。俺是见师父来了,去厨屋瞅瞅斋饭是否合师父之意。一看俱是师父念叨想吃的,才放心出来。你嚷个甚!”三藏“哼”
一声道:“转悠半天弄回几枝子烂樱桃!人家悟能寻着这家女施主,这会儿又充孝敬的了!”行者知师父数说他,只装傻不理。
那村姑笑嘻嘻,便在院中石几石凳上摆上碗筷盆碟,师徒四个如风卷残云将饭菜吃个罄净。饭后,三藏打个呵欠。女子道:“此时日头正毒,请唐长老去房中歇一个时辰,再走路不迟!”三藏躬身合掌道:“多谢施主想得周到!”对三徒弟,“‘你们也都歇一歇吧!”女子笑道:“房中只有一榻!”
沙僧道:“师父去房中睡吧。我们在外头打个地铺可也!”谁知三藏道:“屋中太热,不如都在院中!”便向女子讨几领草席,在树荫下铺上,几众倒头睡去。只因走路辛苦,唐僧、八戒睡得死一般,那行者、沙僧是装睡。前者是有意捉妖,唇音是怕有甚虫儿蚁儿咬着师父,故此假寝不敢睡实。
妖精以为众僧皆睡着了,凑到三藏席上,轻轻叫:”唐长老。”三藏听不见。复唤“猪长老”,八戒鼾声如雷,三里外部听得见。那妖精不再叫,冷笑几声,自言自语道:“好你个唐三藏,何德何才,敢向灵山拜佛!今日犯在我手里,非断送了你小命不可!”便去摸八戒铁耙,想害唐僧。焉知那耙忒重,拿不动。又绰沙僧宝杖。沙僧眯着眼,觑个正清,悄悄蹬了悟空一脚,意谓怕悟空睡熟了,提醒他留神。悟空也回蹬一下,告沙憎他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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