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之托,行者田间降“妖”。小两口依依惜别。。出言不逊,悟能顶撞师父。唐三藏殷切劝善。。
却道悟能正要下手杀刘太公,听见人声议论,俱道是牡丹暴卒,一片惋惜叹息。便暗忖如此刻闹出事来,难免毁了牡丹名节,便强忍悲愤而去。几日不吃不喝。俟太公葬了牡丹,是夜,乘月色去坟上哭了一回,才去刘府放了一把火,又弄一阵狂风助威。
四邻醒时,只见火光冲天,想救已来不及。刘府诸人皆逃了性命。刘太公毕竟老了,腿脚不便,烧死在里边。悟能出了这口恶气,回到猪神庙,饥肠辘辘,胡乱吃些供果,竟睡着了。忽被一阵刨墙扒瓦声惊醒,爬起来一看,见一伙乡民正拆他的小庙,中有刘太公的家眷亲朋。大怒道:“你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上,不要命了!”
众人却不惧他,骂道:“骚棍,我等当神供着你,花红表礼,好吃好喝,谁道你是个花花太岁,害人不浅!怕你也无益!——我们己告了官府,再不滚蛋,就要拿你下大狱!”悟能虽村野,却也怕官,想想在此厮混也无意趣,就腿搓麻线①道:“还是天宫哩,老猪早就呆够了!——不消动手,老猪自家来。”使钉耙筑倒庙字。至此了结一段情缘,自腾云回福陵山高老庄。
悟能回来,却不敢进家,瞅着杏花在坡里忙着,便下去帮着干活。杏花看是他也不理。一晃三天过去了。悟能也锄草,也浇地,也守夜。这日杏花见他累一头汗,心中不忍,道:“干活的,瓦罐里有水,去饮吧!”悟能乐得屁颠颠抱起罐子喝水。杏花冷着脸道:“这些日跑何处打野①去了?”悟能喜滋滋道:“总算盼着菩萨开金口了!俺能去哪儿,不过去外乡讨口吃的罢了。”杏花冷笑道:“还是荤食吧?”悟能道:“娘子何意?”否花呸一口道:“自个儿做的好事,还装傻!人都叫你丢尽了!”悟能叹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好婆娘,俺却改了!只等东上取经人来了,便随他去做和尚,一走了之,省得辱没你家!”
杏花听他要走,抛下泪来。悟能道:“假惺惺哭甚,你巴不得俺走,好再挑个俊俏女婿,热热乎乎过日子哩!”杏花骂道:“你个黑心鬼、挨刀砍的,还说妖魔子话来!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一拍腚溜了,叫俺怎么办!呜呜。。”哭得更伤心。悟能趁机将人家抱在怀里,抚慰一番。
杏花也是多日守身,被悟能那贱手一拨弄,不由地动情,两个偎抱着栽栽地进窝棚。刚要行好事,忽听外头咳嗽连连。原来有好事者见两个粘乎,遂跑回庄子告知杏花她爹。老头拄着拐杖赶来,生生将一时鸳鸯惊了!
老叟唤闺女回家,杏花不听,爷俩在坡上吵了一通。远近田畴里的乡邻俱住了锄镰,看笑话。老翁脸上搁不住,道:“你就跟他在这窝棚里过吧!”
赌气走了。
杏花爹离了庄稼地,横穿官道回村子,忽听马蹄响,便停步让道儿。见是一个白胖僧人打马而来,一个毛脸行者随行护持。
正是唐僧、行者师徒俩。老叟乍见悟空,以为遇上妖怪,惊得退后几步,跌在路沟草丛里。唐僧慌得下马,搀起老者;叙告师徒来历,好言抚慰。老①就腿搓麻线——方言,即顺势下台。
①打野——家禽在外觅食,俗称打野。
头只怔怔地瞅行者。唐僧笑道:“那是我徒弟孙悟空,他非妖非怪,却是个捉妖拿怪的好和尚!”
老叟方松了口气,道:“小长老既能降妖,不知可否帮帮老拙?”遂将女儿被“猪精”蛊惑之事详告了。行者道:“此事易如反掌,请老丈陪师父去府上吃盏茶,俺去去就来!”老叟道:“那厮有个铁钉耙哩,却要当心!”
行者道:“不妨,不妨,若是个没能耐的,显不出老孙手段!”
老叟自引唐僧回家,行者纵起云,手搭凉棚,便见前头豆田里果有个“猪精”赤着膊,挥动九齿铁耙在搂豆秸,一村姑在旁帮他。行者笑道:“这厮人虽丑,倒还勤快!”又瞅那女子,却也杏眼柳眉,别有风韵。叹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不知那厮怎的把人家哄到手的!”想着下手,恐那铁耙难对付,心生一计,念动真言,变成一只大蝈蝈儿,一身翠绿,两须竖立,龇牙咧嘴,威风凛凛,跳,跳到那怪肩上;却是个皮厚的,觉不着,那材姑丢下活儿。拍手叫道:“好大一个蝈蝈儿!”那怪道:“在哪,在哪?”
行者生气:“老孙在此半天了,竟装看不见!”咔地咬了他一口。悟能一疼,才瞅见“蝈蝈”,骂道:“小东西牙怪尖哩!”想一把拍死。“蝈蝈”一蹦蹦走了。女子道:“呆子,还不去逮,编个笼子装上耍儿!”
“呆子”便去下耙子,去扑蝈蝈,眼看捂在手里,却是空的,抬头看正在前面豆秧上吱吱叫哩!如此扑腾了一大圈儿,行者不想逗他了,便潜影去摸那铁耙在手。悟能寻不着蝈蝈,回头欲接着干活儿,却不见了耙子,杏花也帮他找,东翻西扒不见踪影!
悟能正挠头,忽听背后有人笑道:“呆子,寻甚哩?”转身看是个猴脸行者,围条虎皮裙,正拿着他的铁粑耍弄,怒道:“你这厮泼赖,光天化日想来偷俺宝物!”行者笑道:“这破铁家什也算宝物?”丢地下使脚踏住,从耳中取出神针,晃一晃便成丈来长、碗口粗的铁棒。喝道:“猪精,俺受这女子之父所托,来降服你,快快束手就擒,省得老孙动起手来,误伤了你这畜生!”挥棒便打。悟能没有兵器,只有左闪右躲,眼看避不迭,不想杏花尖叫一声,上前护住悟能道:“他是奴家丈夫,要打你就打死奴家吧!”
行者一愣,只好收棒道:“俺不打他,只从实招来!”悟能不服气道:
“你赚了老猪钉耙,算甚本事!”行者抬脚将铁耙踢起:“猪精接耙!老孙先让你照头筑一百下!”悟能接过铁耙,笑道:“你这猴头大话,莫非是铜头铁脑袋!”砰地便刨了一下,只见金星乱溅,震得悟能手臂发麻,慌得退了几丈远,道:“猴长老究竟是何方人氏,有此神通?”孙猴嘻嘻笑道:“果然是呆子,俺一口一个‘老孙’,却称俺‘猴长老’。”自报了家门。
悟能闻言,抱住杏花便呜呜哭。哭得杏花、孙行者俱愣了。杏花道:“大男人家,守着外人,哭哭啼啼算甚,也不怕人家笑话!”悟能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好娘子哩,这猴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东土取经人的大徒弟孙悟空!
一路护送师父来此!老猪俺也该走哩!”杏花恍然大悟,也呜呜哭起来。行者只觉好笑,道:“老孙只是路过此地,管管闲事而已,却无心拉你做和尚,你哭个甚?”悟能擤一把鼻涕道:“师兄有所不知。。”遂把自家来历、文殊菩萨劝化诸事俱告于行者。行者欢喜,“你原是天蓬元帅临凡,也是有缘!”
便欲扯悟能去见师父。
悟能挣了几挣,道:“师兄,俺还有话要与娘子说哩!”行者道:“你说便是。”悟能急三火四道:“是体己话。”行者便松了他手,悟能一把抱起杏花,钻窝棚里去了。行者哧一声笑了,便坐地头上等悟能。
窝棚里那杏花倒在悟能怀里,泪如雨下。悟能着急道:“心肝儿莫哭,莫哭!还有正经事要干哩!”去扒杏花的衣衫。杏花省悟,也顾不得羞耻了,去解老公汗巾子。悟能想的是“壮十临阵,非死即伤”,爱杏花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杏花亦知是生死离别,扭得波浪起伏,叫得惊天动地!云雨毕,杏花噙泪道:“朱贵,你随那取经人走,倘混不下去,此问永是你归宿!”
说完放声大哭。悟能道:“千山万水,只想着娘子这句话!”又安慰杏花:
“老猪这番去,必得正果,脱了这副丑胎,金身锦袍,来见娘子!”杏花点头道:“丑俊倒也罢了,难得你有这心志。只是出门在外,切勿再拈花惹草!”
悟能发誓赌咒一番。听着行者在外边咋呼:“体已话说完没有!老孙在大日头下晒着,浑身俱冒泊也!”
悟能骂一句“促狭鬼”,道:“娘子多保重!——俺也不去面辞老泰山了,他不甚喜俺。”与杏花挥泪作别。出窝棚,扛钉耙,与行者上了官道。
道:“你去叫师父吧,老猪在此等候。”行者笑道:“不去辞岳上了?”
悟能哼一声不说话。行者道:“你却指给俺门儿。”悟能道:“庄南首西数第三个门便是。门首有棵人槐树,结着一树槐镰豆儿。树下有个大石台儿。
当年,俺与杏花在树下纳凉儿,一只毛毛虫儿掉到她头上,她哇地叫一声,就倒在俺怀里。。”
笑得行者直不起腰来,只道:“罢了,罢了,别酸了!老孙去寻师父了!”
自去了。那悟能眼泪汪汪,伤心事无以排解,见前头道旁有个小酒肆,布招舒展,便拭于泪水,走过去,拉条板凳坐下,喝令小二上一角酒、两斤肉,借酒释愁。
行者寻着杏花家,对师父备言菩萨劝善、悟能皈依之事。唐僧闻又收了个有宿根的徒弟,笑逐颜开,连连念佛。老叟知妖怪女婿要走,亦欢喜不已,收拾些干粮、衣衫,包个包袱,又将家中仅有的二两碎银子奉上作为酬礼。
唐僧收了包袱,谢绝银两,与行者辞别老岁,出压于上了官道,行不多远,见一个长嘴大耳和向在酒店凉亭里吃酒。
行者叫道:“悟能,还不来拜见师父!”悟能丢了哲碗,晃晃荡荡过来,给唐憎磕头,口称:“弟子猪悟能拜见师父!”唐僧闻他一股酒肉味,皱眉道:“文殊菩萨劝化时,可曾为你授戒?”悟能摇头:“休提文殊,这厮害苦老猪了——没授甚戒。”唐僧道:“既如此,我便授你菩萨戒——是为杀、盗、淫、妄、饮酒、说四众过六戒。听令岳丈言,你食肠颇大,不忌民因之还要戒‘三厌五辛’共计七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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