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满腮大胡子,衣裳跟脸好像总是洗不干净的男人,把我从岸边见回了家。
被他扔到硬邦邦的床上时,我才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而我彻底地醒来,是源于严重的惊吓——迷迷糊糊张开眼时,我看到这家伙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切入我的腹中,手势快如闪电,我只觉有股凉风从肚子里吹过,没有任何不舒服。
但,我还是惊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捂着肚子指着他,煞白着脸,一句话都讲不出。
男人一甩手,一道黑影与他的菜刀同时飞出。我已完全清醒,清楚见到那把笨拙油腻的菜刀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将黑影斩成两半,最后铛一声劈进了远处的菜板上,落点十分精确。它的身后,两半黑色的符纸飘飘悠悠落下了,沾地便化成了烟。
“贪吃贪杯,都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他看着我,眼珠子跟石头做的一般,没动静没光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妖怪。”
我与他对视了三秒,然后呲牙咧嘴地朝他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许转过来!”
他眨眨眼,背过了身。
我赶紧撩开衣服查看肚子,很完美,连个蚊子包都没有,这……
“不会留疤的。”他忽然说。
“你背上也长了眼睛不成!不怕我挖了它?”我狠狠瞪他,心下松了口气,干净整理衣装。
他可能笑了一声。
“你是谁?”他问。
“裟椤。”我脱口而出。
“是什么?”他又问。
“树妖。”我不假思索。
“住在哪?”
“在……”
我卡住了。
脑子明明是清醒的,但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给遮盖住了——我记得我是谁,记得我到了长欢县,也记得那个臭道士,但,仅仅是这些了。我从哪里来,认识过哪些人,全部变成了一片影影绰绰的灰雾,我站在灰雾外头,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真相,但就是挪不动腿。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捡回了性命,丢失一点记忆,算不得什么。”他转过身,从桌上拎起一块猪肉一把青菜。
我嗖一下拦到他面前,狠狠地狠狠地瞪住他。
“好吧,关于解开道士符咒这件事,我至今不是很熟练,留下后遗症也是正常。”他显然能读懂我的眼睛,“也许明天你就能想起一切,也许一年,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
“你!”我的脸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但他无视我的脸,绕过我朝灶台走去,洗菜切肉,忙得不亦乐乎。
我还是没办法对这样一个人发脾气,好歹是他救回来的。环顾四周,好破旧的房舍,只一间屋子,这头睡觉,那头做饭,拿竹帘草草隔开。
等等,我随意的视线突然落到竹帘下,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露了出来。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很不拿自己当外人,上前哗一下撩开帘子。
夕阳正在破损的窗口上慢慢移动,淡淡的红与金糅着暑热未退的空气,罩在窗前那把奇怪的、有轮子的椅子上,一个年轻女人坐在上头,专注地看着窗外,安静地像一潭死水,身上那件青色的粗布衣裳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色衬得更不好看。对于我的出现,她只是眨了眨眼睛,连头都懒得动一动。
“你夫人?”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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