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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烟斗摇了摇头。

“反应形成性潜在同性恋倾向?”第三个人说。

烟斗又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不是,”他说,对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微微一笑,“负恋母情结。”

大家都向他表示祝贺。

“是的,我认为有很多症状指向这一点,”他说道。“但是无论最后的诊断如何,我们必须记住一点:我们不是在对付一个寻常的人。”

“你大错特错了,吉迪恩先生。”

是大护士。

每个人的脑袋都猛地朝她一扭——连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克制了一下自己,假装是在努力擦去头顶墙面上刚发现的一块污渍,以此掩饰我的动作。每个人一定都非常疑惑不解,他们觉得自己正在提议她所想要的,确切地说,是她自己计划在会议上提出的。我也这么认为,我曾经见过她把只有麦克墨菲一半身量的人送到心理失常者病房,仅仅是因为他们有可能往某人身上吐痰,而现在对这个竭力反对她和其他员工的公牛般的男人,一个她不久之前还差点叫他滚出病房的人,她却说不。

“不,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她微笑着环顾了大伙儿,“我不同意送他去心理失常者病房,那不过是简单地把我们的问题推给另外一个病房,我也不认为他是某种非同寻常的人——某种‘超级’的精神病人。”

她等着,但是没有人准备反对。她第一次喝了一小口咖啡,咖啡杯离开她的嘴唇时留下了桔红色的印迹。我情不自禁地盯着那个杯子的边缘,她不可能用那种颜色的口红,那个杯子边缘的颜色一定是热量化成的,她的嘴唇轻轻一碰就让杯子冒烟了。

“我承认当我开始认识到麦克墨菲先生的煽动力时,我的第一想法是他应该被送到心理失常者病房去,但是现在我相信这么做已经太迟了,调走他能够消除他对我们病房造成的危害吗?我不这么认为,尤其是今天下午以后。我相信送他到心理失常者病房正是病人们所预期的,他将被他们视为烈士。他们将不再有机会见证到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如你所称的,吉迪恩先生——‘非同寻常的人’。”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杯子碰到桌面发出木槌敲击一般的声音,三个住院医生都一下坐得笔直。

“不,他不是非同寻常的。他只是一个人,仅此而已,一样受制于任何人都会感受到的恐惧、懦弱和胆怯。我有很强烈的感觉,再有几天的时间他会向我们同时也向其他病人证明这一点。如果我们把他留在这个病房里,我确信他的鲁莽傲慢可能会减退,他的反抗也会最终削弱到为零,并且——”她微笑着,深谙其他人所不知晓的东西,“我们的红头发英雄也会自降为病人们能够认清并且丧失对其尊重的某种人:一个爱吹牛皮的家伙,就像我们曾看到过的契思威克先生所做的那样,可能会爬到肥皂箱上号召大家跟随他,但是一旦发现他个人面临真正的危险时就会立刻退却。”

“病人麦克墨菲,”——拿烟斗的男孩觉得他应该捍卫自己的意见以保留一点点颜面——“看起来不像一个胆小鬼。”

我以为她会生气,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对他摆出那副“让我们等着瞧”的样子说,“我不是说他是一个胆小鬼,吉迪恩先生,哦,不,他只不过是太喜欢某个人了。作为一个精神病人,他因为太喜欢那个兰道?帕特里克?麦克墨菲而不愿让他面临任何不必要的危险。”这次她给了那个男孩一个无疑会掐灭他的烟斗的微笑,“我们只要等一段时间,我们的英雄将——你们大学里的男孩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放弃他的表演?对吗?”

“但是那要等几个星期——”男孩开口道。

《飞越疯人院》第二部(5)

“我们有几个星期,”她说道,同时站了起来。自从麦克墨菲在一个星期前开始兴风作浪以来,我从未看到她对自己这么满意过,“我们有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如果用得着的话。记住麦克墨菲先生是被判入院的,他需要在这个医院待多久完全取决于我们。好了,如果现在没有其他事情……”

大护士在那个员工会议上如此自信的样子着实让我担心了一阵,但是麦克墨菲完全不以为意,整个周末和接下去的那个星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和黑男孩们很刻薄。病人们都喜欢这一点。他已经赢了他的赌注,以他说过的方式激怒了大护士,但是赌注到手后他仍像过去一样大摇大摆:在大厅里大喊大叫、嘲笑黑男孩们、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感觉无计可施。有一次他甚至走到大厅的护士站里,问大护士是否介意告知她那对伟大的乳房尺寸是多少,说她虽尽最大努力却未能掩饰它们。她径直走了过去,并不理睬他,就像她选择忽视大自然贴在她身上这对超大尺寸的女性标记一般,就好像她在他之上、在性别之上、在所有柔弱和肉欲的其他每一样东西之上。

当她在布告栏上张贴工作任务,而他看到她分派他洗厕所时,他就走到她的办公室,敲打着她的那扇窗户,亲自感谢她给了他这个殊荣,告诉她每次擦洗小便池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她。她告诉他没这个必要,他只要干好他的工作就够了,谢谢。

他做的工作最多也就是拿把刷子在每个小便池里胡乱刷一两下,并且对着挥动的刷子大声地唱首歌,然后再洒点次氯酸钠就算完事了,“那已经够干净了,”他会告诉因为他的马虎了事而跟在他屁股后面试图追究的黑男孩,“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还不够干净,但是我自己是打算在里面撒尿,而不是在里面吃午饭。”当大护士因为黑男孩的苦苦哀求而亲自进来检查麦克墨菲的工作时,她带来一面小镜子放在便盆边缘的下面。她边走边摇头,对着每一个便盆说,“这是一种侮辱……一种侮辱……”麦克墨菲一路和她并肩而行,对着自己的鼻子直眨眼睛,回答道,“不啊,那是一个便盆……一个便盆。”

但是她没有再失去自制力,甚至没有表现得可能失去自制力。她会就厕所问题来训斥他,施加她常用在每个人身上的那种可恶的、缓慢的、充满耐心的压力,而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被严厉训斥的小孩子一般低着头,一只脚的脚趾头放在另一只脚上,说道,“我努力了又努力,夫人,但是恐怕我将无法取得厕所模范应该取得的分数。”

有一次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一些古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外国语言的字母,用一坨口香糖把它粘在某个厕所便盆的边缘下面,当她走到那个便盆用小镜子往里一照时,她读到的东西让她嘴一张,小镜子掉到了厕所里。但是她依旧没有失去自制力,那张洋娃娃的脸蛋和那种洋娃娃的微笑充满了自信,她从厕所便盆边站起身,以锋利得足以剥落墙上油漆的目光瞪着他,告诉他说他的工作是让厕所更干净,而不是更肮脏。

实际上,在病房里没有任何一种清洁事务能够完成。当下午日程表要求做杂务的时间一到,棒球比赛在电视上转播的时间也到了,于是每个人都把椅子排在电视机前,然后一动不动坐到晚饭时间。尽管护士站里的电源被关了,我们在那个灰色屏幕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影响,麦克墨菲将会娱乐我们几个小时,坐着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例如他如何给一个伐木场开卡车而在一个月内赚了一千块钱,又如何在一次扔斧头比赛中把每一分钱都输给了一个加拿大人;或者他和他的伙伴如何哄骗一个人在一次牛仔竞技表演中骑上一头印度产的公牛,说服他带着眼罩来骑在这头公牛上,“不是一头公牛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这人居然带了眼罩。”他们告诉他当公牛开始打转时眼罩可以防止他头晕,然后,他们拿了块大手帕把他的眼睛包了起来,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把他放到牛身上让他倒骑着那头牛。麦克墨菲几次说到这个故事,每次想起这个故事他都用帽子拍着大腿狂笑不止,“眼罩蒙着而且倒骑……如果他能够不出局而赢了钱的话,那我简直是个王八蛋了。我是第二名,如果他被扔下来,我就会得到第一名而赢点小钱。我发誓下一次我再耍那样的绝技时,我一定把那个该死的公牛的眼睛蒙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飞越疯人院》第二部(6)

他拍着大腿,头往后仰,不停地笑啊笑,大拇指戳着坐他旁边的人的肋骨,试图让他也跟他一起笑。

那个星期我听到那马力强劲的笑声很多次,看着他挠着肚皮,伸展着身体,打着哈欠,往后一靠对着他正在调笑的某个人眨巴着眼睛,每一样事情对他来说都像呼吸一般自然,因此我不再担心大护士和她身后的“联合机构”。我认为他作为他自己足够强壮,绝不会像大护士所希望的那样后退;我认为也许他真的非同寻常,他就是他自己,也许坚持自我使他足够的强壮,就那么一回事。“联合机构”这些年来都未能抓住他,是什么让那个护士觉得她可以在几个星期内就做到这一点呢?他不会让他们扭曲他,重塑他。

之后,在厕所里躲避黑男孩们时,我会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想人们怎么可能制服镜子里这样一个硕大无比的东西。镜子里我的脸黝黑而倔强,有着很大的、高高的颧骨,下面的脸颊好像是用斧头削出来一般,眼睛是黑亮、坚定而强悍的,就像爸爸的眼睛,或者是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强悍、面貌吓人的印第安人的眼睛。我会认为那不是我,不是我的脸。想拥有那张脸的人甚至不是我,那一刻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我看起来的那样,人们希望我的那样,好像我从来就没有做过我自己。麦克墨菲如何能够做他自己呢?

我对于他的认识,和他刚进来时相比有些不同:我看到了他不仅仅有一双大手、红色的鬓角和受伤鼻子下面的咧嘴傻笑。我看到他能做和他的脸和手不相吻合的事情,例如在职业治疗时用真正的颜料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一幅画,尽管那纸上没有任何线条或号码提示他在哪里画;或者用行文流畅的手给某个人写信。一个看起来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画画或者给人写信,或者像某次我所看到的那样,居然在收到一封回信时如此难过而担忧呢?这些事你觉得只有比利?彼比特或者哈丁之类才会做的。哈丁拥有看起来像是会画画的手,但是他从未画过,哈丁把他的两只手掩藏起来,或者强迫它们为狗窝锯木板。麦克墨菲不是那样的,他从来没有让他的外表来限制他只能这样或那样去生活,也没有任由“联合机构”碾磨他来适应他们想要他适应的事情。

我看到了许多变化:我觉得上个星期五当他们为了那个会议把墙里的烟雾器开得太猛时它出了故障,以至于现在他们不能再释放烟雾和气体来扭曲事情的本来面目。多年来我第一次发现人们身上不再有黑影,有一天夜里我甚至能够看到窗外的景象。

像我解释过的,大多数的夜晚当他们赶我去睡觉时,他们会给我那个药片,让我昏过去并且一直昏睡;如果药剂出了什么毛病我醒过来了,我的眼睛就会像包了一层外壳,宿舍里充满了烟雾,墙壁里塞到极限的电线扭曲着,在空气中释放着死亡和仇恨的火花——一切都让我难以承受,所以我宁愿把脑袋塞在枕头底下继续睡去。每一次我往外偷看时,空气中总是充满烧焦的毛发的味道,或者响起烧热的烤盘上肋肉的滋滋声。

但是今夜当我醒来时,我发现宿舍里居然干净而寂静,除了人们轻柔的呼吸声和两个老“植物人”脆弱的肋骨下发出咯吱声外,周围是死一般的沉静。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宿舍里的空气很清新,弥漫着使我微微有些眩晕而沉醉的气息,让我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想起床做点什么的渴望。

我从床单和被单中间溜出来,光着脚丫走过床和床之间冰冷的地板。我用脚掌感受着地板,想着有多少次,有多少千次,我曾用抹布擦过这同一块地板,却没有感受过它。那些擦洗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梦,我无法确切相信这些年来它真的发生过。那一刻只有我脚下冰冷的油毡是真实的。只有那一刻。

我走在躺着的大伙儿中间,小心翼翼地避免撞到任何人。一排排的雪白被单就像堆雪的河岸一般。我走到了有窗户的墙边,经过几扇窗户,来到了纱窗轻轻起伏而飘来微风的那扇窗前面,把我的前额紧贴着网孔,金属线冰冷而锋利,我的头轻轻左右摇着,脸颊感觉着金属线,并且我闻到了微风的味道。秋天来了,我想,我能够闻到青贮饲料那种酸糖蜜的味道,像铃铛似的在空气中摇荡着;我还闻到某个人在烧橡树叶,把橡树叶整夜地闷烧着,因为它们还太绿了。

《飞越疯人院》第二部(7)

秋天来了,我一直想着,秋天来了,好像那是有史以来发生过的最奇怪的事情,秋天,就在这外面,不久之前还是春天,然后是夏天,而现在是秋天了——那真是令人惊异的一个想法。

我意识到我仍然闭着眼睛,当我把脸贴紧窗户时我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害怕看到外面一般,而现在我必须睁开眼睛,我往窗外看去,第一次发现医院是坐落在郊外。牧场上天空中的月亮很低,月亮的脸满是伤痕、饱经沧桑,就好像她刚刚从地平线上橡树和浆果鹃树丛的纠缠中挣脱出来一般。月亮旁边的星星是苍白的,离明月光辉的笼罩越远,星星就越发明亮而华美。我心里突然记起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景象,那一次我和爸爸还有一些叔叔们出去打猎,我把自己包裹在奶奶织的毯子里面躺着,旁边大人们静静地围着篝火坐一圈,传递着一坛仙人掌酒。我注视着头顶上俄勒冈大草原的那一轮巨大的明月,她四周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我一直醒着、看着,想看看月亮是否会变得黯淡,而星星是否会变得明亮,直到露水开始滴到了我的脸颊上,我不得不拉了块毯子盖住了脑袋。

有什么东西在窗户底下的土地上活动着——它穿过草地投下一条长蜘蛛似的阴影,跑到一片树篱背后不见了。当它又跑回到我能够看清的地方时,我发现那是一条狗,一条年轻、瘦长的杂种狗,从家里溜出来探索天黑以后发生的事情。他在嗅着掘地鼠挖的洞,不是为了找一个来继续深挖,而是想看看这时辰掘地鼠们在干什么。他把鼻子伸进一个洞里,摇摆着尾巴,屁股翘到空中,然后又猛地冲到另一个洞前。月光在他周围湿漉漉的草地上摇曳着,他跑动时留下的脚印就像在幽蓝的草地上洒下点点的深色水彩。他从一个他感觉特别有趣的洞跳到下一个,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天上的月亮、黑夜,还有能令一条年轻的狗儿沉醉的充满狂野气味的微风——他情不自禁地躺下来打几个滚,像一条鱼儿似的扑腾着、背部弯曲、腹部隆起,当他站起身摇摆身体时,身上溅出的水珠在月光下像银鳞似的飘洒着。

他一个接一个很快地嗅遍所有的洞,正想好好感受一下下面的气味时,突然一只爪子抬起,头歪着静止不动地聆听四周。我也仔细听了听,但是除了纱窗鼓动的声音外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聆听了很久。然后,从很远的地方我听出了高亢的、好像发笑的嘎嘎声。这声音自远而近,原来是加拿大雁正飞到南方去过冬。我记起了自己为了捕获大雁而出去打猎了很多次,常常肚皮贴地匍伏等待,但是我从未猎获过一只。

我努力朝着狗儿看的方向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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