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我做了个梦,梦是灰色的,上下颠倒的,那大概是吴大小姐去世那天,我从她家的院子里跑出来,在已经被拆毁的胡同里一路狂奔,一个人都没有,乌鸦在脚下飞,路在头发上面飘,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春夏秋冬。我跑得气喘吁吁的,想回家却怎么也回不去。我似乎也知道那是梦,却觉得自己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但转头想想,醒不过来也好。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秦川的声音,就像当初他在院门口等着我时那样,他呼唤我的名字,穿越了时空,那一嗓门声嘶力竭的“乔乔”一下把我惊醒了。
我恍过神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卡通闹钟适时地叫起“该起床啦”,我沮丧地关了它,上学对我来说分明是苦难,但是我又不得不准时准点奔赴。
我以为那是与以往一样烦躁苦闷的一天,压根就没想到一早会在校门口碰见秦川,他们一般都是下午放学那会儿才过来呢。更没想到的是,孙泰竟然会跟他站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孙泰被秦川他们围在了中间,他脸色苍白,显然受到了惊吓,而秦川那冷酷的表情,也是我从没见过的。正是上学的高峰,路过的同学一边尽量远离他们,一边忍不住地张望议论。
我几乎跌跌撞撞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什么与秦川好久没说话这样的事全都抛在了脑后,我凑到他跟前,慌张地问:“你干什么?”
“你起开。”
这是分开这么久以来,我与秦川说的第一句话。
秦川推搡着孙泰走了,我愣愣地看着他们,其实孙泰与其说走,倒不如说被架着,两个四二一中的学生紧紧贴着他,他想不走都不行。从后面看起来,孙泰佝偻着的背影瑟缩成了一团,我纳闷地看来看去,再也看不出半点小船哥的模样。
我急忙跟上他们,可秦川却把他领进了胡同里的男厕所,里面本来还有个蹲茅坑的小男孩,吓得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厕所门被他们“哐当”一声关上锁死,我赶上去使劲拍门,可他们谁也不给我开,里面的声音我也听不清楚,只时不时传出几声闷响。
“秦川!开门!你快开门!”
我不停地呼喊,可根本没人应我,我有点害怕,不知孙泰怎么得罪了秦川他们,四二一中的学生已经被我们学校的老师妖魔化了,我担心真出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厕所门才缓缓打开了,孙泰走在最前面,我以为他一定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倒没有,只是身上的校服不太整齐,整个人也蔫蔫的,很狼狈的样子。他看着我,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口,脸涨得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身后的秦川狠狠点了他肩膀一下,他才哼哼唧唧地出声:“谢乔,对不起。”
说实话,最开始我也幻想过孙泰在众人面前回护我,在别人都嘲笑我的时候伸出手拉住我,在最失落的时候也能默默跟我一头儿。可是他从没有过,他就是我落井之后掉下的那块大石,是我扒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时踩过来的那一脚。谈不上恨他,也不是讨厌,就是对这个人无视且无感了。
在他身上,我知道了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也同样知道了,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喜欢上别人时付出的一切勇敢、得到的一切欢愉,都会在获知他不喜欢你的那一刻,一点不留地反噬到你身上。喜欢得多用力,就有多疼。
但不管怎么说,这句迟来的道歉,还是让我心里舒坦了些,而孙泰这一副窝囊废的样子,又让我觉得丢脸。偏偏秦川这个不识时务的大傻帽走上前来,哥们似的一把揽住孙泰的肩膀,邀功似的对我说:“你不是喜欢他吗?我警告他,让他对你好点!”
我气得涨红了脸,看都不看孙泰一眼,只冲着秦川大声喊:“他算哪根葱啊!谁喜欢他啊!臭秦始皇!”
我说完就扭头走了,根本不管身后的人怎样石化在了当场,不管孙泰的脸是像猪肝还是猪腰子,不管秦川有没有又气歪了鼻子。
我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恶气,这么长时间里丢掉的面子,终于被我捡了回来。
春风吹在脸上,朝阳穿过教学楼映了我一身金色,我扬着头笑起来,心想算了,下次见到秦川再跟他道歉加道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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