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宛如历史的回溯,令裴钧愣愣看着大殿堂上,直到那少年天子匆匆走下堂来扶住他,忍着哭腔唤:“舅舅,是我。”
裴钧回神看向眼前穿着龙袍的姜煊,难以相信道:“煊儿?你怎会……”
“这是叔公的决定。”姜煊擦了擦眼角,把裴钧扶起来,“那日朝中表票附议叔公登基,散朝后叔公叫住我,让我同他一道坐在殿中叙话。那时他问我,想不想做皇帝。”
裴钧眉心一凝,问:“你怎么说?”
姜煊红着鼻尖笑了笑:“我问叔公,皇帝就是像皇叔那样吗?皇叔很孤独,有时很可怕,我不想成为皇叔。”
裴钧心下一痛,抬手抚摸他额头:“那你叔公说什么?”
姜煊道:“叔公说,‘你舅舅也不想让你变成你皇叔,可帝王之事,却也真是那样,又不是那样。你若是登基了,等学了更多,看了更多,想了更多,也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一个怎样的皇帝。’我便问叔公,如若那样,叔公和舅舅可会帮我?”
裴钧抢道:“自然会帮。”
姜煊听言便笑起来:“叔公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原本很怕,听了这话便不怕了,然后我就告诉叔公,说我想。”
“好啊……”裴钧一旦想到这一切都是姜越瞒着他做的,有些哭笑不得,“敢情你和你叔公,都合起伙儿来骗舅舅?”
姜越吐了吐舌头:“不怪我,是叔公不准我跟你讲的,他怕你不愿意。”
“我看他就没管过我愿不愿意。”裴钧抬手刮他鼻梁,“同他在一处,我能拿什么主意?”
姜煊嬉笑着握住他的手,拉下来,渐渐正色道:“舅舅,我还是怕我做不好。”
裴钧笑着看向他,听闻这话,轻轻扬起眉梢,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还记得这物件儿么?”
姜煊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只短短小小的木笛,登时一愣,眼中盈起泪花:“这是叔公当年送我的小笛子!这些年了,舅舅一直带在身边?”
裴钧点点头:“那可不。我答应了你,要好好留着,不许弄丢了,也不许送给别人呀。”
姜煊破涕为笑:“那我还说过你不许告诉叔公,这你可做到了?”
“你叔公当时就知道了,就你这半斤八两的,还想瞒得过他去呀?”裴钧啧啧两声,“当时我不也答应过你,等你往后乖了,这小笛子我就还给你么?”
姜煊手里捧着那小笛子,点点头,听裴钧继续道:“眼下便是将他还你的时候了。”
他抬头,见裴钧正四下环顾这殿中之景,片刻后,裴钧看向他,微微笑道:“煊儿,舅舅不想让你做皇帝,是因为不想令你不快活,可若你自己想要坐上这位子,想要肩负苍生之任,那舅舅也替你高兴,也会帮你。你是个心善的聪明孩子,舅舅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皇帝。”
他的话无疑是对姜煊极大的肯定,这令姜煊眼中的泪终于流下来,上前扑入他怀中道:
“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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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路上,裴钧遥遥望见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正立在皇城暮钟里向他看来,纵使过了这许多年,当中历了这许多事,此人也一如他今生睁眼后的初见那般清雅惊艳。
裴钧望着他,直如过去年华中无数次向他走去时那样,将袍摆一捞就要单膝跪下去:“臣裴钧,参见晋王爷——”
“现在该改口叫摄政王了。”姜越在他跪地前边稳稳托住他手臂,笑起来,“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定国公?”
裴钧佯作客气:“王爷折煞,折煞,还是叫我裴钧就好。”说罢,二人都笑起来。
“原本都定下了你做皇帝,又要让朝臣改票、让礼部修书,这可费了不少功夫罢?”裴钧睨着他,拉起他手往宫门外走,“难怪这些日子都窝在宫里,连见我的时候都没有。”
姜越任由他拉着自己,无奈地笑:“裴子羽,孤为了你,可是连到手的皇位都不要了,你眼下还同小媳妇儿一般怨我?”
裴钧老皮老脸的也不知羞,这时只转头朝他眨眨眼道:“就算是小媳妇儿,我也是你一个人的小媳妇儿呀。”
姜越捧腹:“好吧,那小媳妇儿大人,你今夜可有空同我一道吃个饭哪?”
“有啊。”裴钧想了想,“裴妍今日在家里烧鸡了,你同我回去吃鸡吧。”
姜越回头,微微恼怒地看向他:“裴钧,这都多少日子了,我到底何时才能同你单独吃一次饭?”
裴钧一愣,因言想到过往,终于明白他是何意,不免笑出了声来。
此时二人恰走出宫门,见宫外是一派繁荣安平、车水马龙的景象,而裴钧就这么挽着姜越的手,二人信步走在酒肆茶坊间指点看顾,同小贩说笑,心内已万分安定。
而这一天,正是昌明元年的春天。天下四境安定,盛世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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