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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凤姐儿办妥了这些事情,回了自己的屋中,已是午后歇觉之时了。这边屁|股还没在软垫上坐热,那边平儿已走了进来,说道:“回奶奶,来旺儿在门外求见。”凤姐儿不语,先在一个小丫头端来的铜盆里,用香胰子洗净了手,随后再抿了一口热茶,缓了缓精神,歇了半晌儿,这才淡淡地说道:“让他进来吧!”随后又对着平儿道:“给我弄碗细细的淡粥,再配上一碟子香油嫩笋来,跑了这一上午了,正经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呢。”平儿忙领命而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口便跑进了一个青年小厮,正是来旺儿。他一进门,先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抬起身笑道:“给二奶奶请安。”凤姐儿问道:“这会子你跑来做什么?”来旺儿苦了脸,说道:“回奶奶话,奶奶因叫我替林姑娘雇艘快船,我且转了两日了,竟一艘都没能雇上。”凤姐儿斜斜看了他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往日里腆着脸的来求我,要给你这个活儿、那个活儿的,如今正经叫你干了点子事,偏又这不成那不成了的。养着你岂非等同于养了个废物?你且说,怎么竟连艘快船都雇不回来了?”来旺儿磕头道:“非是我没用,只是那港上,但凡是瞧得上眼的船只,无论大小新旧,都已被北静王府的人雇走了。您老此刻便是亲自去,想来也未必能成。”凤姐儿“啐”了一口,笑骂道:“还来蒙我呢!这北静王府里的人,好端端的,要雇这么些船来做什么?”来旺儿道:“小的不知,只依稀听说,像是要送什么人回到什么地方去似的。”凤姐儿发了会儿怔,因着下腹坠胀难忍,这几日又是下红不曾止过的,心中烦忧、情绪不定,也懒懒的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遂摆了摆手,说道:“既如此说,少不得再另想办法罢了,你且下去吧。”来旺儿躬身退了出去。
吃毕饭后,凤姐儿便让平儿把雪雁叫了过来,自己则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见雪雁进了屋,遂问道:“林妹妹已睡了?”雪雁福身说道:“二奶奶挂心了。我家姑娘虽受了点子惊吓,然喝了大夫的药后,此刻倒也无碍了。只手臂上略微擦破了点皮,但大奶奶送来的药膏灵验得很,才涂上没多久,竟已结痂了。”凤姐儿点了点头,说道:“既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倘若伤筋动骨或是损了身子的,老爷又知道是我带着你们两个出的门,必是轻饶不了我的。”说着,叹了一口长气,缓缓又道:“且你也知道,这两日,府里头大事小事不断,太太是个不管事儿的,你琏二爷又跟着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几个在外头忙着。我虽当着这个家,到底也没有通天之能,即便是老祖宗,怕是也没了这个辙儿的,故而要对你说一声——”顿了顿,轻叹道:“想来你家姑娘还得再拖上两日才能走。”雪雁悚然一惊,问道:“二奶奶可是说笑话儿了,老爷病重,原想着是有快船可坐,这才说好了缓三日而行的。这会子如何竟又要拖了?”
凤姐儿说道:“才来旺儿过来回了话儿,说是临港的船只,无论大小新旧,都已被北静王府的人早早包了去的,是再没有一艘可雇的了。”雪雁一听,在心内思忖,那林如海虽病重是假、救黛玉回去是真,然此刻好端端的,如何凤姐儿这里竟连一艘快船都雇不到了?只怕这贾府里头,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拖住黛玉不让她走了。想到此处,顿时一身冷汗涔涔,急出了眼泪,说道:“二奶奶好歹再给想个办法出来,姑娘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定怎样哭呢。”凤姐儿骂道:“小蹄子,你这般儿样,竟是要把你二奶奶逼死了不成?”
☆、第二十七章
正说着;突见平儿急急忙忙地掀了帘子走进来;一边打开箱子找衣裳;一边连声说道:“可了不得了;奶奶快些起来吧!”凤姐儿斜了她一眼,笑叱道:“平日里最镇定不过的一个人了;怎么这会子倒着急忙慌了起来?那蓉大奶奶今儿既已发丧了;你这边儿竟还有什么大事能了不得的?死蹄子;好端端的,没得唬了我一跳!”
平儿已快手快脚;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套簇新的水蓝色斜襟外衫来,但见衫上绣着拳头大小的十六朵金丝蟹爪菊;领口上是同色的祥云盘扣一对儿;再一件是水蓝色袄裙一条。平儿一边抖开了衣裳;一边喷了点子百合花露在上头,又一边说道:“北静王府来了四个媳妇子,此刻正坐在正房里头,说是要来接林姑娘回扬州城的呢!”凤姐儿与雪雁听了,顿时吃惊不已,又是万分诧异的。凤姐儿因问道:“你可是弄真了?”平儿道:“怎么不真?此刻老太太、太太、珠大奶奶都在正房里头陪着呢。我才问了名字的,这四个媳妇子,一个姓沈,一个姓万,一个姓方,再一个姓姚。”
凤姐儿听了,忙在雪雁的搀扶下起了身,嘴里不迭地说道:“这是闹的哪一出了?如何北静王府的人竟要来接林妹妹了?你一说这姓沈、姓万的,我倒想起来了,莫非竟是那北静王妃的两个陪房来着?还不快伺候我更衣洗漱的,可莫要在人前缺了礼数儿。”说完,一回头见雪雁还兀自发着怔,双手连拍道:“姑奶奶,还不赶紧替你家姑娘梳洗更衣去!”雪雁忙应了一声,飞身跑去了黛玉的耳房之中。
这里凤姐儿三下五除二的穿戴齐整了,遂快步走向正房,却见贾母、王夫人、李纨并几个有头脸的媳妇子都已到齐了,正坐在房中与四个贵妇装扮的媳妇们相谈甚欢。遂一边掀了帘子走进,一边高声笑道:“贵客来临,不曾远迎,还望恕罪了。”说着,向贾母、王夫人等人福了福身,又对着北静王府的四个媳妇子笑说道:“因着府里的小子们不经事儿,但凡遇上点子芝麻绿豆大的小磕绊,便都要巴巴儿的来回我。故而略来晚了些,如此怠慢了姐姐们,我这里先行赔个不是了。”说着,福身下去。
四个媳妇子见状,也连忙起身还了礼,其中一个笑问道:“这位想必就是琏二奶奶了?”贾母笑道:“正是我那个凤丫头,人称凤辣子的就是她。你们且别瞧她这会子斯斯文文的样子,平日里最是猴儿精的一个人。”方才说话的媳妇子,正是北静王妃的陪房之一,因夫家姓沈名同,故而人称沈同家的。这沈同家的听了贾母的话,遂点着头笑道:“二奶奶原是大忙人!且素闻宁荣二府里头,二奶奶是个比爷儿们还要厉害的人物儿,今日一见,果真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一个。”
凤姐儿忙笑着说道:“姐姐们快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仗着自己比别人略能说些,讨了老祖宗与太太们的欢心罢了,竟没得在贵客面前儿丢脸了。姐姐们快请入座。”
几人坐定之后,贾母身边的鸳鸯与琥珀等丫头,早已奉上了新沏的香茶与精致的细点。宾主又彼此客套寒暄了几句过后,贾母遂轻轻抿了口茶,笑问道:“虽说我们与郡王府也是世交了,然到底也是奴才辈儿的,故而也不敢常去打扰府上。只听说北静王妃一向身子骨儿孱弱,却不知如今大好些了不曾?”沈同家的忙微微欠身道:“老太君挂念了,我家王妃往年只要一入夏,便有懒言、气虚、心悸等症,今年换了一个常太医瞧着,竟似有些好转起来的样子了。”贾母点头道:“有些太医虽是看这个病儿拿手的,然看那病儿却未必就好。既是药不对症,倒是要想着勤换才是正理儿。”顿了顿,又道:“想我这边儿的,原替我那外孙女儿请的是宫中的王太医,看了也三年有余了,竟不见好。如今她自个儿请了一个外头的老郎中来看,且开了一张药方儿,才不过吃了几贴,竟是人也精神了、气也顺畅了。我瞧着也是满心欢喜的。”
北静王妃的另一个陪房,万才家的,因听见贾母说到了黛玉,便笑着接口道:“老太君说的竟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儿。也是巧了的,我家王爷因受了林老爷之托,说是要把林姑娘护送回扬州城,遂遣了我们几个来接。那二门外头,尚还有八个小子们正烈日当头地候着呢。”贾母垂了垂眼皮,笑道:“我原是要让自家的琏小子送林丫头回去的,只是那边的重孙媳妇儿,冷不丁竟撒手去了,这才暂缓了三日。”
凤姐儿忙接口道:“虽说是缓了三日,我却早已想好了要雇艘快船给林妹妹坐的。谁想今儿一问,那港头上的一应船只,竟统统被郡王府的人给包了去的。”万才家的笑说道:“正是我家王爷派小厮们包下的,虽说只是受了林老爷之托,但我家王爷小心,只怕出了什么岔子,便索性将港上所有的船只都一齐包下了,且每艘船上更安了十六人在上头,只等林姑娘一起航,便随侍在侧,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的。”
听了北静王竟有如此一番安排,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儿等人,都是悚然一惊。贾母心里头虽十分不悦,然又不好表露的,只得淡淡皱着眉头说道:“王爷想的固然周到至极。只是如此大的阵仗,却不过是为了护送我府里的一个姑娘回家,会否有些太过隆重了?只怕她小孩儿家家的,竟没得折了福。”沈同家的欠身笑道:“老太君竟是多虑了。且不说如今江上的气候无常不定、诡谲多变的;单只说林姑娘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林老爷之千金,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未及及笄的。若不多安些人手随侍一旁,纵是老太君放心,我家王爷与林老爷却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
贾母听了这话儿,立时不便多语了。心中却在思忖着,这沈同家的一番话,明面儿上,似是在说江上的气候,然又说到什么无常不定,又是什么诡谲多变的,竟像是在暗喻朝政之事了。想这贾府当年本是靠包衣奴才起来的,因蒙皇恩浩荡,才一个个有了功名又做了官儿,且素来便与义忠亲王老千岁过从甚密、同荣同辱的。而这北静王府却向来秉承中庸之道,两头不靠,从未见其与谁相互交好过。今见他如此大动干戈地要护送林如海之女回扬州,莫非竟是想要虚拢林如海,投了当今圣上不成?
想到此处,贾母顿时在心底一凛,正要开口,却忽听王夫人在旁笑说道:“姑老爷既已托了郡王府的人,护送外甥女儿回去,竟是再妥当不过的了。想着那郡王府兵马强壮,又是王爷亲自下令的,谁还有那雄心豹子胆的,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听了这话儿,贾母一阵气血上涌,忙颤颤地捧起了手边的盖碗茶,一口气喝了半盅,缓了缓精神,这才慢慢地说道:“虽如此说,只是到底要王爷费心,我这里又是她外家,岂有放着外家不送,反倒要郡王府派人去送的道理儿?且如今她表侄媳妇儿也发了丧了,她琏二哥哥又是得了空的,若再麻烦郡王爷,旁人竟要说我们这些个奴才辈儿的无理了。”说着,笑看向凤姐儿。
凤姐儿自然会意,遂笑道:“也不瞒几位姐姐们说,老祖宗的意思,自然是要我家二爷送了林妹妹家去,且等姑丈大好了,还是要接回府里来的。且林妹妹又是自幼与我家几个姑娘们及宝兄弟玩闹惯了的,若忽剌剌地离了去,只怕她在那边儿还住不惯呢。”贾母叹道:“正是说呢。我这边也早已替她准备着了,此番过去,女婿儿若好,便久留一段日子,若果然不好了,待她琏二哥哥料理停当女婿儿的后事之后,还是要再接回来住的。难道竟要任她独自一人在那里孤苦伶仃的不成?”
北静王府的四个媳妇子彼此低声商量了几句,遂由沈同家的出面说道:“老太君话虽不差儿,只是如今王爷既已下了令的,我们一帮做奴才的,也不敢反驳了回去。若府上果然不肯割爱放人的,少不得便请老太君写上一封信,也好让我们带信回了王爷的。不然,只怕王爷还说是我们几个没本事,连个人都请不回来似的。”
贾母听了这话,已知今日是断然留不下黛玉的了,只得换过一张笑脸,说道:“倒也不为别的,只是怕叨唠了王爷,等老爷们回府,很该埋怨我这个老的不中用又不懂礼数儿了。只是如今你们既这般儿说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但求王爷勿要为此劳了神的才好。”说着,扭头对身后的鸳鸯道:“快去林姑娘房里,将她请了出来,便说北静王府的人来接她了,让雪雁和紫鹃也陪着一起过来。”鸳鸯忙领命而
☆、第二十八章
那王夫人因想着黛玉从此离了贾府;且又是被北静王府的人接了去的;自是再不会与宝玉扯上什么干系了;不由得心中一阵松快;虽在贾母面前不敢过分表露出来,然脸上却忍不住浮现起一股笑意;遂转着手中的佛珠;缓缓说道:“我也是替林丫头担了这两日的心;想着姑老爷病重,如今又是以孝道治天下之时;她却偏又不能即刻而归的,倘若因此急坏了身子;岂非竟是大罪过了。我这心里头正为她担忧着;可巧姑老爷却托王爷派人来接了;我便少不得要在菩萨面前,替她说一句‘阿弥陀佛’了。”
沈同家的微微欠身笑道:“有劳太太费神了。因着我家王爷与林老爷知交已久,又是钦仰他为人的,故而如今林老爷病重,托了王爷来府上接林姑娘回扬州城,王爷自当事事筹谋、唯恐有虞。”王夫人不动声色地点头叹道:“郡王果是个有心之人。”
万才家的笑说道:“此番将林姑娘接走,先是要回王府里,见一见我家老太妃及王妃的面儿,随后用过了晚膳,便该登船起航了。虽有些仓促,也是怕林老爷不能久等的意思。”贾母先是听了王夫人之言,想她处处帮着北静王府的人说话,只在心中恨的气血翻涌;此时又听见说,黛玉立时就要离她而去,顿时滴下了泪珠儿来,泣道:“可怜见儿的,这番回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儿。想她打从五岁起,便是个没了娘的,虽在我这里只住了三年多,我却疼她比我那些亲孙女儿都强。如今冷不丁的说要家去了,不怕你们笑话儿,我竟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那扬州城了。”
凤姐儿忙抽出手绢,替贾母抹了抹泪珠儿,劝慰道:“老祖宗虽是疼爱着林妹妹,也不可太过伤心了。若果然放不下她,时常有了空儿,我便陪着老祖宗去那扬州城里,瞧瞧林妹妹和姑丈去,又有何难的?”李纨也在一旁说道:“这林丫头家去了,本是好事儿的。老祖宗此刻掉了眼泪,倘若让林丫头来了见着了,又该惹得她也伤心了。还求老祖宗念着自己的身子,往好里头想一想。日后凤丫头若不得空儿,我便自告奋勇,陪着老祖宗去扬州看林丫头可好?”那沈同家的与万才家的等人,见贾母依旧是泣不成声的样子,也都纷纷起身围拢了过去,劝的劝,慰的慰。只王夫人默然端坐一旁,手执佛珠、不露喜怒之色。
正闹着,忽见鸳鸯打起了帘子,笑说道:“林姑娘来了。”
一时,众人都回过头,只见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儿扶着一个清雅脱俗的袅娜少女款款走进房中,正是林黛玉、雪雁与紫鹃三人。但见那黛玉一头垂地青丝用攒丝雪梨花巧巧系着;身上着一袭石青色细竹外衫;下罩墨绿百褶嵌金绉裙。身形窈窕娉婷、面容妍丽娇秀,当真是我见犹怜胜西施、蹙眉不语显高洁。北静王府的四个媳妇子,不动声色的将黛玉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均在心中暗暗点头赞叹。
黛玉见有四个脸生的外人在房,早知是北静王府派了来接她的人,便先给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儿等人请了安,随后便对着四个媳妇子福了福身,轻声说道:“姐姐们辛苦了,为我之事,竟要劳烦姐姐们亲自登门,心中大是惶恐不安,还望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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