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海湾之外的海洋桀骜不驯。贝莉丝被波涛惊醒。她绕过正在呕吐的梅莉奥普修女,走出船舱,贝莉丝不相信她只是晕船而已。
贝莉丝踏入风中,船帆噼啪作响,犹如被拴住的动物般使劲挣扎。巨大的烟囱排出少许煤烟,船底的蒸汽引擎发出阵阵轰鸣。
贝莉丝坐到一个箱子上。看来我们已经上路了,她不安地想,我们正在前进,正在远离。
“女舞神号”在静止停泊时似乎很繁忙:总有人擦洗清洁,搬运机件,或者在船头船尾间奔走。但现在忙碌感更是大幅增加。
贝莉丝眯起眼看着主甲板,她还没准备好望向大海。
帆缆索具上布满水手。大部分是人类,但时不时有长着尖刺的豪刺族沿绳梯攀援,登上鸦巢。甲板上有人拖拽货箱,有人转动巨大的绞车,有人用费解的缩略语呼喊指示,还有人将锁链缠到厚实的飞轮上。高大的仙人掌族沉重而笨拙,无法攀爬绳索,但在底下,他们的力量可用弥补这一缺陷,每当用力拖拽时,他们强壮坚韧的植物性肌肉便一串串鼓起。
穿蓝制服的军官住水手中间踱步。
风吹过船身,甲板上的瞭望镜罩盖如长笛一般呜呜悲鸣。
贝莉丝抽完一支细雪茄,缓缓站起身,压低视线走向船舷,等到了栏杆旁才抬头眺望大海。
根本没有陆地。
哦,天哪,哦,看啊,她处于震惊之中。
放眼望去,除了海水什么也看不到,对贝莉丝来说,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她独自一人站在广阔的苍穹之下,焦虑如胆汁一般涌上来。她极度希望回到故乡城市的街巷里。
层层浮沫在船体周围迅速散开,时而消失,时而重现,永不停歇。搅动的水花如同致密的大理石纹纹理。它会为航船让路,也会为鲸鱼、独木舟和落叶让路,这是一种沉默的通融,因为突然涌起的波浪或将倾覆一切。
它就像迟钝的巨童,强壮、愚笨、反复无常。
贝莉丝不安地四下张望,寻找岛屿或突出的海岸。但此刻什么也没有。
一群海鸟跟随着他们,不时扑入尾迹中寻找腐食,鸟粪纷纷撒落到甲板和泡沫上。
他们连续不停地航行了两天。
行程已经开始,这认贝莉丝感到错愕而愤恨。她时而在走廊和甲板徘徊,时而将自己关在舱室之中。随着“女舞神号”的前进,她茫然地注视着远处的礁石和微型岛屿,有时在月光照耀之下,有时则在灰暗的日光中。
水手们扫视着地平线,并时常给粗筒火炮上油。鬣蜥海峡中成百上千的小岛和贸易集镇在航海图上都不甚明了,而在海峡另一端,新科罗布森的商业需求就像个无底洞,为其提供支援的船只源源不断,因此这里海盗横行。
贝莉丝知道,这么大一艘铁壳船,又悬挂着新科罗布森的旗帜,不太可能成为攻击目标。只是船员的警惕稍许令人不安。
“女舞神号”是一艘商船。它的构造并非为了运载乘客。没有图书馆,没有大客厅,没有娱乐室。旅客餐厅的装饰也是马马虎虎,墙上除了几幅廉价平版画之外,别无他物。
贝莉丝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用餐,对任何客套话都只回以一个音节。其他乘客则坐在肮脏的窗户底下打牌。贝莉丝隐蔽而专注地观察着他们。
回到舱房里后,贝莉丝无休止地清点着自己的物品。
她离开城市时非常匆忙,携带的衣服很少,且偏好朴素的风格,黑色或者深灰色,庄严肃穆。她有七本书:两本语言学理论,一本有关萨克利卡特螯虾人的入门书、一本多种语言的短篇小说选集、一本厚厚的空白笔记本,以及两本她自己的学术专著:《古柯泰语写作体系》和《虫眼灌木林手记》。她还有若干黑玉、玛瑙和铂金制作的首饰,一小袋化妆品,再加上墨水和笔。
她花费许多时间往信里面添加细节,描述空旷的海洋如何丑陋,粗糙的岩石如何像陷阱一般高高耸立。她写下大段文字,对乘客和高级船员予以讥讽,陶醉于漫画式的夸张手法:梅莉奥普修女,商人巴托·吉姆丘瑞,形容枯槁的外科医生莫利非凯特。寡妇卡多米安及其女儿是一对安静的母女,在贝莉丝笔下却成了诱捕男人的阴谋家。约翰尼斯·提尔弗莱则是音乐厅里的专职小丑,总是成为笑柄。她为所有人编造动机,猜测是何种原因促使他们横穿半个世界。
第一天,贝莉丝站在船的尾部,一大群海鸥和鱼鹰仍在船只排出的废水中争食,她寻找岛屿,却只看到波浪。
她感觉像是遭到了抛弃。接着,当她扫视搜寻地平线时,听到一阵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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