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到调走,班子调整成了事实,杨柳才骤然发现,在那场和孙和平的内战中,表面上的胜利者是他和北重,而真正的胜利者却是孙和平和北柴。有一种失败叫做胜利,2005年他和北重获得的就是这种可悲的胜利,这种胜利具有相当的麻醉性和欺骗性。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中国,虽是战胜国却要割让青岛,胜得有些惨不忍睹。
不错,走了北柴,进来了文柴、宁川路机和林业机械,还顺手多拿了个上市指标,他和北重没吃亏,好像还占了便宜,他曾暗自得意了两年。现在看来不对了,这胜利并不属于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他妄言的国家意志其实是权力意志,他和周到都是权力摆弄下的算盘珠。周到是多好合作的总裁啊,为啥一定要调到省安监局做局长呢?周到并不想去,都五十六岁的人了,又不能上副省级,一动不如一静。经济上也不合算,在集团内年薪加奖励超过一百万元,安监局长一年下来收入多少?还不到十五万元。周到让他找赵安邦做做工作,要求留下来。他便找到赵安邦做了次汇报。赵安邦的回答却是,让周到留下是不可能的,省委有省委的考虑,组织上决定的事谁都无权改变。
孙和平就没有组织这回事了。这猴头虽说在两年前的独立战争中吃尽了苦头,被四起的战火烧得遍体鳞伤,但却一举修成了正果。现在,他成了北柴的真正主人,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他想干的事情,没谁再能阻止得了,别管是国有控股股东,还是海外大股东。孙和平记吃也记打,再没敢忘掉在股权上吃的大亏。合并吸收希望汽车和正大重机时,搞了员工持股,低价向高管层和包括希望汽车、正大重机在内的两万员工定向增发了一亿多股,构建了一个超稳定的股权结构。汉江国资委虽说再次增资,勉强保住了第一大股东地位,股权也只占百分之十八。孙和平控制的职工持股会倒占了百分之十七,加上海外大股东的百分之十五,构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在这种股权结构下,北柴真正控制人成了高管层,说白了,就是孙和平。所以,孙和平和他麾下高管不但能拿上几百万上千万元的年薪,还能搞期权激励,一批亿万级富翁拔地而起了。
他和北重集团的高管就没法比了。北重在香港上市后,为争个脸面,董事会也为包括他在内的高管定下了高薪,他的年薪好像是八百多万,可从来就没真正拿到过。根据国资部门的明确规定,这种高薪属于名义性质,全要进入公账,多拿一分都是贪污。股权激励和员工持股也想过要搞,可国资部门拖着压着不同意,总说条件不成熟。
这都无所谓,人生在世不能为钱活着,作为正厅级的大型国企干部,该做些牺牲就做些牺牲吧。可牺牲换来的是啥?是权力支配下的身不由己,是对企业和自身命运的无法掌控。今天是周到,没准儿哪一天就会轮到他头上,省委一纸调令过来,北重就和他杨柳没关系了。
个人的命运无法把握,北重的前景又如何把握呢?虽说现在市场一片火暴日子好过,可将来呢?在市场条件发生变化后,还能在海内外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再次打败北柴集团和JOP、DMG这类强势对手吗?只怕难说了。何况,眼下集团要对付的麻烦也不少:北柴集团的独立战争虽说在2005年7月就结束了,后遗症却一直没处理好。
北重要求独立后的北柴签协议正式承诺,继续向其提供此前北柴产发动机的备件和系统维护。孙和平一口回绝,声称北柴没有义务为市场竞争对手提供后备支援。他和周到都气坏了,让财务部拖着北柴的两亿多元货款拒不支付。前阵子,双方的律师同时将状纸递到法院。
在海内外市场上,双方也没有过一天的消停。先是北重以种种优惠,挤进了前正大重机现北柴集团长期垄断的西北亚市场。其后,北柴连续两年发动春季攻势,大举南征,夺走了北重南中国市场的不少份额。而海外重卡机械巨头JOP失手正大重机后,并没放弃庞大的中国市场和本土化政策,一座号称亚洲动力的新工业城已在K省拔地而起了。据报道说,这是JOP全球范围内最大的生产基地,一旦达产,将对全球市场尤其是对亚洲和中国市场产生强大的冲击……
在为周到送别的酒会上,大家也谈到了和北柴正要开打的两场官司,以及将来和北柴的竞争。周到酒杯一顿,挺冲动地说,我要是孙和平,才不和你们在法庭上、市场上恶吵硬争呢。就做一件事,唆弄上面把杨董这种能干事的头头调走,换个草包上来,让你们不打自败。
杨柳心里赞同周到的话,嘴上却道,周总,你也别这么说,上面不会这么糊涂!再说了,地球离了谁不转啊?照样坐地日行八万里。
王小飞说,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这进进出出也正常。
周到情绪很大,脸一拉,正常他妈个屁!把企业搞好了,都想过来摘桃子,有背景、有后台的,还就过来了!所以,你还真不能把企业搞好哩,你搞得越糟,欠债越多,地位就越牢,谁也不会来抢。
这秘密算是让周到说透了。早些年北重集团不景气时,谁愿过来啊?尤其是从省委或政府机关过来。这两年都想来了,还都想到两个上市公司来。上面打招呼,你还不能不接受。王副省长去年退休,就把自己的副处级秘书安排过来,做了宁川路机副总经理。这次把周到调走,也不知又要安排哪位大领导的亲信过来?这正是最让他担心的。不过,周到在这种场合这么说也不是太好,会涣散军心。于是好言劝道,周总,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来,喝酒,我再敬你老兄一杯!
周到把他敬的酒喝了,恳切说,杨董,我希望你别走,就是给个副省长你也别去当!咱北重集团有今天不容易啊,可别让它趴下了!
杨柳笑道,周总,这请你放心好了,没人会让我当副省长……
王小飞似乎别有用心,插上来说,哎,杨董,咋没有啊?今年人代会上,不就有一批机关的人大代表推荐你做副省长候选人吗?!
周到提醒说,是啊,推荐你的人大代表中可就有那个李大嘴啊!
周到一直认为李大嘴是赵安邦的人,把他调走,就是为李大嘴腾位置。但这可能吗?真是李大嘴,赵安邦能不露一丝口风吗?他找赵安邦时,明确问过接周到的新总裁是谁,赵安邦说人选有了,只是没最后定。会不会因为是李大嘴,赵安邦为了避嫌,才不露口风的呢?
李大嘴真名叫李大瑞,不是个好合作的人,个性强,揽权,又有赵安邦的背景。这人若过来,北重集团这支队伍谁当家可就难说了。真闹出了矛盾,影响了工作,挨板子的肯定是他。就算赵安邦和省里很公道,对他们各打五十大板,他挨的板子估计也会比李大瑞重得多。
这么一想,杨柳益发觉得周到长期摆正位置很难得,便在散席后送周到上车时,挺动感情地说,周总,北重还是你的家,记着常回家看看啊,碰到啥困难,需要我和北重帮忙,你老兄只管说,别客气!
周到说,哎,有个事我正想说呢!安监局是个清水衙门,这些年进来的许多小青年都没房住,你能不能把咱集团房产公司的房子给我十套八套的?钱照付,成本价吧,让我也给他们带去个小惊喜嘛!
杨柳想都没想,便道,这没问题,一个大集团的总裁过去,是得给人家带点儿见面礼,给你十套!另外,你的奔驰和司机也可以带走。
周到说,奔驰车就算了吧,我可不敢坐,得学着过清贫日子了。
杨柳强笑道,别说得那么可怜嘛,你现在可正经是政府官员了!
周到这时已经上了车,又摇下车窗,悄声提醒了他一句,哎,老弟,你是不是该给赵某打个电话呀?我正式滚蛋了,上面该揭宝了!
杨柳见王小飞等人都在跟前,没接这话茬儿,挥挥手,让周到走了。
回到家后,杨柳想来想去,还是给赵安邦打了电话。周到说得没错,该走的走了,该来的也得来了,问问也无妨。自从上次找赵安邦汇报摸底,又是十几天了,不管是不是李大瑞,上面都该有个说法了。
赵安邦这日不在省城,却在平州。接了他的电话,没等他开口汇报,倒先问起了他,杨柳,我咋听说周到有情绪啊?还四处抱怨我?
杨柳挺意外,本能地替周到掩饰,这都哪儿来的事啊!赵省长,周到对集团有感情不想走是事实,可服从命令听指挥也是事实啊……
赵安邦似乎不太高兴,行了,杨柳,你别替他打掩护了!我听说了,周到有些话很不负责任,说我为安排李大瑞,让他腾位置!也不想想,我是省委书记吗?一个厅局级企业班子的调整是我能定的吗?
杨柳不敢搭言了,心想,周到不知在谁面前乱发牢骚了,估计又是喝酒误事。酒场上气氛好啊,大哥二哥麻子哥的,你就放肆地说吧骂吧,只怕酒还没散场,你的话就传到领导那儿去了。官场结构是座金字塔,越往上越拥挤,也越残酷,人家踹掉个对手就少份竞争,能不给你上眼药么?好在周到安监局长的任命下来了,否则可就麻烦了。
赵安邦仍在批评,火气不小,一个党员干部,咋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北重集团是谁的一亩三分地吗?省里就动不得了?动一动就是要安排谁的亲信了?杨柳,你带个话给周到,让他给嘴设个岗!
杨柳忙应着,好,好,赵省长,我一定把您的批评转告给他,让他注意点儿!却又硬撑着,替周到解释,不过,周到也……也真是对北重集团有感情啊,今天我们班子给他送行,他眼泪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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