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的父亲考上了新乡师专,此后在济源当地中学教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把《百年孤独》看得津津有味。有很多年,李洱目睹父亲一直在写小说。其中一篇写的是农民买化肥的故事。那时,八九岁的李洱看完父亲的小说《化肥》,碰巧手里有几分零钱,他就瞒着父亲把《化肥》寄了出去,信封上写着:《光明日报》收。这有些类似于契诃夫笔下的那个小男孩寄信的故事。但他忘记在信封上留下家里的地址了。后来父亲翻箱倒柜找他的小说,李洱每次都吓得要死。直到最近,他才向父亲坦白:稿子是被他偷偷寄走了。
他的父亲当然没能收到《光明日报》的回信。几年之后,李洱才意识到,幸亏当初没有写下自己的地址,实在是万幸。如果有了落款,说不定会遭到灭顶之灾。
过了许多年,他终于见到身居高位权倾一时的二爷爷,二爷爷既没有提到那封信,也没有问到他弟弟的死。他只是反复教育李洱,一定要树立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又过了几年,李洱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问李洱是不是他的孙子,然后问他是不是写过一部小说《花腔》,他说想看看,能不能给他寄来一本。李洱立即想起了祖父寄信的往事。他没有当面回绝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他说好吧,回去就寄。后来,他没有寄。
一字之师
1983年,李洱考入华东师范大学。那里不但“风景优美”,也曾经有“全国最好的中文系”。
“八十年代前期,华东师大中文系人人都是诗人和小说家,甚至想规划未来的文学蓝图。当时的文史楼有个通宵教室,105教室,一到晚上就坐满了人,写小说呢,为赋新辞强说愁。在这种气氛下,就是傻瓜也会写。”
对“对我来说,八十年代是文化的童年;对文学来说,那是文学的青春期;对时代来说,那仿佛是新婚之后最忙乱的时期。”
他最初的小说创作跟博尔赫斯有关,此后,这个师承的名单不断拉长:马尔克斯、昆德拉、卡夫卡、哈维尔、索尔·贝娄……
“博尔赫斯,当时大家都叫他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全称,以示尊重。当时华东师大就生活着一个博尔赫斯——格非嘛。当然,格非的视力是一点五。”
那时李洱跟格非来往很多,格非比他高两届,也是他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格非当指导老师的时候,还是助教,还没资格指导论文,是李洱逼着他当指导老师的。“我的论文写的是电影,安东尼奥尼啊,费里尼啊,伯格曼埃啊,教电影的老师不愿意带我玩,说你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毕业论文写完,李洱的论文被评了个“优”。结果那一次,得“优”的学生太多了。教导处说,要去掉一个。格非只好来找李洱,说:“我只是个助教,就把你的‘优’去掉吧。”李洱一听就急了,你不给我“优”就罢了,哪有得了“优”又去掉的道理?
李洱早期的小说,亦师亦友的格非大都看过。“他提意见的时候很委婉,不直接说(我的)作品,说的都是大师的作品。霍桑有一个细节是这么写的,海明威有一句话是那么写的,托尔斯泰写到‘肾走游’的时候,是这么写的。格非好像摸了一下自己的肾。我有个中篇,所谓的成名作,叫《导师死了》。写好了给他看,其中有一句诗,用了一个词叫‘亮堂’。格非说,但是,要是换成‘敞亮’可能更好一点。”
早年的时光,确实令人难忘。正是格非陪着李洱把他的第一篇小说送到了《收获》杂志。“格非自降身份,说自己只是一字之师。”
当时大众传媒、各路书商尚未风起云涌,文学杂志成为成名的唯一道路。《十月》、《收获》、《当代》、《花城》等,发行量均达到上百万份,《当代》甚至有过超一百五十万份的纪录。“那是一个文学的年代,明显感受到文学是一种思想资源。但奇怪的是,当时的小说其实是没人看的,包括后来的先锋小说。它们要很多年之后,通过商业炒作才被接受。”李洱记得一次王蒙的新书征订,共订了三十七本。当时余华的小说一本也不过卖一千册,直到张艺谋拍了《活着》。大众传媒使纯文学书销量大幅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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