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一如往常,为了准时抵达书店,佩尔杜很早出门散步,沿着科林街绕过渔港。
秋日来临,耀眼的仲夏艳阳变得温和——变得温润。秋季庇护着萨纳里,如一面屏风,令田园免于焦竭。
港湾的“里昂小馆”“水之家”和“海洋之屋”成为他轮番吃早餐的地方。布莱希特曾在这里演唱歌曲嘲讽纳粹,如今小镇的风貌已然变迁,但他仍旧可以觉察些许流亡的痕迹。在他与小来的独身生活中,咖啡馆是歌舞升平的小岛,令人愉悦;它们有点像是替代了家人,让人联想到一丝巴黎的气息。它们是告解室,是新闻编辑室,可以得知萨纳里美景背后的秘密:为什么尽管浮游生物数量突然大增,捕鱼业却仍然兴旺;滚球手正在如何为秋季锦标赛加强练习。威尔森码头的球员邀请他做“替补瞄准员”,他很荣幸受邀参与锦标赛。在咖啡馆中,佩尔杜能够置身于小镇生活的中心,没人在乎他是否说话或是否积极参与。有时,他坐在书店后面的角落里,跟父亲华金打电话。那天早晨,他正在跟父亲通话,华金听说了在拉西约塔的锦标赛,就急着擦亮他的滚球,准备动身出发。
“拜托,不要来。”佩尔杜恳求他。
“不要?嗯?好吧,她叫什么名字?”
“难道一定要有个女人吗?”
“之前那个?”
佩尔杜笑了。两位佩尔杜都笑了。
“你小时候喜欢拖拉机吗?”佩尔杜问。
“阿让,儿子,我爱拖拉机!为什么这么问?”
“马克斯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开拖拉机的女孩。”
“开拖拉机的女孩?太棒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马克斯?你很喜欢他,不是吗?”
“等等,‘我们’是谁?你和你那个不爱做饭的新女友?”
“哦,胡说!是你妈啦,伯尼尔夫人和我。有什么想法?要么现在说,要么永远别说。我总可以跟前妻碰个面吧?哎,其实呢,从7月14日以后……我们还不只是见面。当然,她的看法不一样,她说我们只是偶尔风流一下,我最好不要抱以希望。”华金烟嗓发出的大笑变成了快活的呵呵声。“那又如何?”他说,“丽拉贝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欢她的味道,她从没想过要改变我。她也是个了不起的厨师——在她身边,我的生活总是快乐得多。而且你知道吗,阿让,年纪越长,你就会越想跟一个可以一块聊天、一块笑的人在一起。”
在库尼奥的世界观里,让人真正“快乐”的事有三件,他的父亲知道后大概会毫不犹豫地亲身实践——
第一,吃得好。不吃垃圾食物,因为它只会让你不快乐、懒惰并发胖;
第二,一觉睡到天亮(得益于多运动、少喝酒和乐观的思想);
第三,与设法用他们独特的方式了解你的友善之人在一起;
第四,多做爱——这一点是萨米加上的。佩尔杜找不到不告诉父亲这一点的理由。
从咖啡馆到书店的途中,他常常跟母亲聊天,他总是把电话举在风中,这样她就能听到海浪和海鸥的声音。那个9月的清晨风平浪静,佩尔杜问她:“听说最近老爸常常在你那儿吃饭?”
“是啊,那个男人不会做饭,我又能怎么办呢?”
“但晚餐和早餐都去你那儿吃?还过夜?这可怜的男人没有自己的床吗?”
“你说得好像我们想做什么淫秽的事。”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你,老妈。”
“哦,我最最亲爱的孩子……”
佩尔杜听见她打开一个盒子又关上,他熟悉这个声音,那是装舒洁面纸巾的盒子。即使在十分伤感的时候,伯尼尔夫人还是讲究格调。“我也爱你,让。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只是在心里说过。是这样吗?”
是这样,但他说:“我能感受到的,你不必每隔几年就说一次。”
她笑起来,骂他是厚脸皮的小鬼。
真好,快51岁了,还是个小孩。
丽拉贝儿又埋怨了前夫几句,但语气充满亲昵,她也习惯性地抱怨了秋季的图书出版情况。
所有一切一如既往,却又截然不同。
佩尔杜穿过码头区,向书店走去,MM已经把装明信片的架子推到店外了。
“今天天气很好啊!”老板对他喊道。他交给蒙福莉夫人一包牛角面包。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太阳快下山时,他退到店里他最喜欢的角落,从这一角他可以观察到大门、玻璃上反射出的天空和一小片海洋。
然后,在思绪当中,他看到了她。他看见她的倒影,她看起来仿佛是直接从云层和水面中走出来的。狂喜涌入他的血管。
让·佩尔杜站起来,他的脉搏加快,他从未准备得像现在这么好。
现在!他心想。现在,时间正在汇合。他终于离开了麻木期、停滞期、伤痛期。就是现在。
凯瑟琳穿着一件浅蓝灰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她的双眸。她挺胸阔步而来,姿态婀娜,步伐比之前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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