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和韩承晚走了很久,我才从告解屋里出来,走到那堆灰烬那里,我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在里面拨动。
他们两个明天就回中国,应该是去杭州吧。他们会如何相处?我想了又想,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情景,也许会很古怪,也许会很特别。我猜飞扬会很头疼。
任何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儿子生活,恐怕都会很头疼。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沿着原路退出农庄,重新回到公路上。天气很冷,我哈着手,跺着脚,指望运气能好一点,不要像上次那样,拦了几十辆车才成功。
这一次拦车比较顺利,也许是我穿着僧袍的缘故。站在马路上不久,我遇到的第一辆经过的车就停了下来。这是一辆陈旧的小货车,驾车者是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态度很好,我刚上车,他就跟我合十行礼。
我用英语跟他说:“你好,谢谢你载我。”
他惊奇地看着我:“啊?是来自外国的高僧?真是难得的奇遇。今早出门的时候,老婆就说我会有好运气,我还以为是哄我开心呢,没想到老婆说的话就是正确呀。”
我对他笑了笑:“请不要误会,我不是高僧,我只是寺里的杂工。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他说:“那太可惜了。也许老婆说的好运气会应在别的地方吧。一定是这样的,我今天可以赚到更多的运输费。”
我问他:“你运的是什么东西呢?”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把乡下的酒运到城里,然后把城里的油画拉到乡下。村子里每家人都准备买油画。”
我问他:“什么酒啊?首尔没有人酿造吗?”
他说:“是红匕首,全韩国最好喝的酒,只有我们村子才会生产,是祖传的高明技术。”
我咳嗽不已:“这个……”
他兴致勃勃地接着说:“价格也很公道,那样的滋味儿,再美妙不过了……”然后,他不笑了,抱怨说,“可惜城里的人不会欣赏,越来越少人喝我们的酒了。韩国的年轻人真不像话,我很为大韩民族的前途担忧……如果有一天红匕首的酿造技艺失传了,身为不肖后人的我们,怎么对得起国家呀!”
这是典型的韩国式对话。老一代韩国人的习惯是,动辄把话题跟民族、国家前途之类的概念牵连起来,学生补考一次会被说成对不起国家,不小心在路上吐痰也是对不起国家,只要做出任何不妥的事,都可以归结为对不起国家和民族。
我连忙阻止他:“大叔,求你了,不要再说那个红什么的酒,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要买油画?”
他被我引开话题,说:“因为现在油画很便宜,嘿嘿,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别人家里挂油画,真是气度不凡!村长说了,我们要做忠清南道的模范村,一定要给外来的人好印象,所以每家都应该挂油画。大伙儿听了也很赞同村长的意见,这次就是委托我去首尔采购油画的。”
我点了点头。朝鲜民族是很讲面子的民族,他的村长那么干我完全可以理解。可以想象的是,这个村子一旦采购,那么其他村子一定不甘落后,肯定会跟着去购买。
中年大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跟来自外国的客人说了这么久也没介绍过自己,真是失礼。我叫姜禀文,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江鱼乐,是中国人,请大叔多多指教。”
他呆了呆,挠头的手放了下来:“啊!是来自中国的客人,真是太罕见了。我们喜欢中国呢,全村的人都喜欢。”
他掏出手机,兴高采烈地说:“我要跟老婆说一说,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中国朋友。”
他一边打手机一边问我:“您要去什么地方?我会送您过去。”
我说:“去救仁寺,我在寺里做杂工。”
他说:“去救仁寺后门好吗?我记得从后门入寺要经过一个草庐。”
我点点头:“好。”
中年大叔说完电话,感慨地对我叹息:“中国真是个不错的国家,我们这次要买的油画就是来自中国,真是托贵国人民的福呀。不然,身为乡下人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家里挂油画呢。”
我笑了笑:“大叔,你真会说话,像你这么能说会道的人,很快就会发财吧。”
他笑呵呵地说:“承蒙夸奖,希望会发财吧,希望今天就能发一千万韩元的财。”
一路上,和中年大叔谈谈笑笑,倒是挺愉快的。
一个多小时后,他直接把我送到了救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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