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为下述这件事才进入北之馆的。
母亲一辈子都在养育我,在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她头一回用带着懊悔的口气说道:
“去六纲家,去见六纲家的老爷。我本该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那些就由你去领取。”
六纲之名,连我也有所耳闻。原本在纺织业发财致富的六纲家,后来转型为制药公司,获得了成功。为千人原带来莫大财富的六纲家,现在甚至可以说是此地的霸主。
我从没想过那样的六纲家居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居无定所、送过牛奶、当过女招待、灭过老鼠,不分昼夜地工作却仍然凑不齐学费的我,和六纲。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怎么可能”,而只是想着“是这样啊”。
母亲去世之后,除了遗言中的六纲家,我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因为我没有父亲,所以很快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大致状况。我迈步走上通往六纲家的长长的坡道,心里犹豫不决——不知自己是该摆出谦恭温顺的表情,还是干脆厚着脸皮。荻花开得正艳,雨后的天空分外晴朗,一派夏末的气象。
然后,我来到六纲家的宅邸,得知“六纲家的老爷”在很久以前就出了事,已经无法动弹了。
那位“老爷”就是现任当家光次先生的父亲虎一郎先生。他那躺在被褥上、频繁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干瘪身影和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远。身体受伤的话,精神也会变得脆弱,我到现在才相信这是真的。我没想过要跟他抱怨,就提了几个有关母亲和我的重要请求。
由于没法跟虎一郎先生正经地谈话,所以我的安身之计是在和光次先生的对话中决定下来的。我和光次先生还是第一次见面,即便我是突然来访,他还是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大概是我的哥哥,然而,无论是总觉得有些刻薄的细长双眼,还是仔细修理过却仍浓得引人注目的眉毛,都跟我完全不像。光次先生并没有对偷偷注意着他的表情和动作的我说什么废话。
“你叫内名余,是吧?父亲让你们受苦了。”
“没这回事,我很幸福。”
“是吗?你忘记六纲,继续过日子就好。这个给你。”
光次先生把支票放在桌子上。我拿起它,连有几位数都没有数,就摇了摇头。
“我没有去处,请让我留在这里。”
光次先生似乎也预料到了我会提出这种请求,看不出有任何犹豫。
“那倒不要紧,但你若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的话,会让我们很为难。宅邸的后面有一栋别馆,想请你住在哪里,可以吗?”
当时,我只觉得这真是宽大的处理——别馆、北之馆的由来,我是到后来才知晓的。
“嗯,当然可以。”
“别馆里有一位先来的客人,我想请你照顾这位客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稍微有些困惑,因为很难推断所谓照顾是指什么意思。于是,光次先生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照顾主要是指打扫和伺候吃饭。另外,归拢洗涤物品也是你的工作。”
“那没问题。”我接受了。光次先生点点头说“决定了”,然后就叫来佣人把后面的事托付给她。佣人把我带到主馆北面的尽头,看样子,我似乎不得不一个人去别馆了。
主馆和别馆被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隔离了开来。钥匙孔很大,佣人拿出来的钥匙也很大。推开生锈且嘎吱作响的铁门后,短短的走廊前方就是别馆。于是,我在第一次造访六纲家的当天,就孤身一人走进了北之馆。
在那里等待我的“先来的客人”是一名男性。
他个子很高,脸色却很差,手脚与其说是修长,不如说是细长,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总觉得哪里有些病态。他待在贴着淡绿色墙纸的高雅客厅里迎接我的到来,虽然脸上浮现出有些勉强、做作的微笑,但声音却很温柔。
“呀,刚才光次打来电话跟我说了这件事。你也要住在这里啊。”
我鞠了一躬,说:
“是的,我叫内名余。我接到吩咐要照顾您,请多关照。”
男人搔了搔头发。
“好一本正经啊。总之,你是父亲的那个吧。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六纲早太郎。请多关照,阿余。”
“是、是的。”
我非常吃惊,原因之一当然是因为不管是光次先生还是早太郎先生都极其干脆地接纳了我这个私生女。但比起这个来,更让我惊讶的却是早太郎先生似乎是光次先生的哥哥这件事。早太郎先生是出生于六纲家的名门之子,恐怕还是长男吧?他看到我张口结舌的模样,便苦笑着说:
“你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吗?啊,将来会慢慢告诉你的。住在这里还挺舒适的,既有电又有水。”
我应了一声,点点头。我是一个有些迟钝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于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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