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其实说白了,祥生只是一棵蒺藜,一棵扎在脚底板上的蒺藜。说疼吧,其实也不疼,因为那脚底板上是有茧子的,疼也疼不到哪里去。可是说不疼吧,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疼,当你的肩上有了压力的时候,那蒺藜也会穿过茧子扎到肉里面的。现在好了,祥生事先退出了选举,这就等于把蒺藜拔了出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至于庆书,繁花想,他只是一条泥鳅,翻不起大浪的,只要看着他别再添乱就行了。小红已经出院了,繁花没给她分配工作。小红的后脑勺上剃掉了一小片头发,贴了一块纱布,繁花开玩笑说,那是口罩前后戴反了。
繁花特意买了一条纱巾,送给小红裹头。
这天繁花亲自主持了知识竞赛。因为是高兴的事,所以繁花把小红也叫到了主席台上。奖品很丰盛,小红表哥运来的好光景牌肥皂只是一种,另外还有毛巾、床单、《英语会话300句》的书和磁带。只要答对一道题,就可以领一条肥皂、一条毛巾。最简单的那道题就是马克思的生日,因为已经搞过好几次了。
当繁花问到,马克思的生日是哪一天的时候,除了刚嫁到官庄的新媳妇,所有人都举起了手。繁花见杀猪的祥宁的媳妇也举了手,就想,她虽然年龄大一点,可她也是刚嫁过来的,她也知道这个典故吗?繁花就让她站了起来。祥宁媳妇说:“马克思一出生,就一耳光一耳光打得资本主义呜呜哭。”繁花说:“那究竟是哪一天呢?”祥宁媳妇说:“我不是说了嘛,呜呜哭嘛,5月5号嘛。”繁花说:“祥宁媳妇答对了没有?”一半人喊对了,还有一半人喊错了。繁花说:“好,对不对还是由尚义老师来回答。”
尚义老师拿起一块肥皂,一条毛巾,又从繁花手里拿过话筒,走到了台下。他先把肥皂和毛巾递给祥宁媳妇,然后问:“那你说说,马克思是哪一年出生的?”祥宁媳妇说:“一耳光一耳光嘛,1212年嘛。”尚义老师说:“搞错了。扣掉半分。”说着,就把毛巾给人家没收了。然后尚义老师分析了祥宁媳妇答错的原因:“注意了,是‘一巴掌一巴掌’,而不是‘一耳光一耳光’,所以——”尚义改成了普通话,说:“正确的答案是,马克思出生于1818年5月5号,而不是1212年5月5号。”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包括祥宁媳妇。繁花把话筒交给小红,让小红接着主持。繁花笑着说:“我得下去答题,我也想领个奖嘛。”小红接话筒,说:“祥宁媳妇很勇敢,我们再奖励她一盒磁带。刚才举手的人,一人一条肥皂。”
繁花并没有在下面呆着,因为她发现有几个人没来。庆茂媳妇没来,她平时可是最喜欢占小便宜的。裴贞没来倒可以理解,因为她男人是出题的,事先已经给她送去了一箱肥皂、半箱毛巾。铁锁没来,那是不允许他来,让他呆在家里反省。繁花想四处走走,一来看看那几个人都在忙什么,二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下,想想近期的工作。
快走到庆林家门口的时候,繁花看见了张石榴。哦,原来张石榴也没来。繁花想,张石榴没来那是因为清高,从来不屑于参加村里的活动。怎么说呢,虽然在庆茂的介绍下,她在组织上入了党,可是在思想上她并没有入党。整天穿着拖鞋在村子里走猫步,她哪有一点党员的样子嘛。不过,这会儿,张石榴没穿拖鞋,人家提前穿上了长筒靴。毛裤是外穿的,屁股蛋绷得很紧。张石榴背对着繁花,一边走一边唱,吊嗓子呢,啊——噢!啊——噢!有点海鸥叫的意思,也有点演三级片的意思。反正是骚,从屁股蛋骚到嗓子眼。连狼都有反应了。她那么一“噢”,繁花就听见了一阵小碎步,那是狼跑动时的小碎步。庆林及时出现在了门口,拍着手,美滋滋地笑着。
繁花想,庆林这小子,赚钱赚疯了,连活动都不参加了。但庆林鼓掌的动作不像是疯了。那动作都有点像老牌的企业家了,有些漫不经心,也有些慈祥。他大概以为有人牵着母狗来了,出来接见了。一看是张石榴,庆林就失去了企业家的风采,拍着腿说:“靠,我还以为是来配种的。”张石榴是谁啊,人家是张石英的姐姐,县长的亲戚,在溴水算得上“皇亲国戚”了,那可不是吃素的。张石榴说:“还是留着给你媳妇配吧。”庆林说:“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一来,我的狼都睡不好。”张石榴说:“放你妈的狗屁。”庆林说:“真的,你听,它白天从来不动的,这会儿一直在跑。”
繁花刚好走到,就训了庆林一句:“庆林,别胡说。”张石榴叉着腰开始骂了。张石榴叉腰的动作也是很美观的,不是雪娥那种农妇所能比的。张石榴是手背朝里,手指还翘着,很有点兰花指的意思。张石榴骂道:“你才是狗日的,你们全家都是狗日的。”庆林接下来的动作,有点像少林寺的和尚,他摸了一把光头,弯下腰,朝着张石榴就顶了过来。张石榴赶紧往繁花怀里躲。繁花侧转身,拿着那个黑皮笔记本,朝着庆林的光头就是一下。繁花说:“德性,我看你也喂出狼性来了。”庆林没脾气了,揉着光头拐了回去。繁花又倒过来劝张石榴:“石榴妹子,他是个粗人,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繁花亲自把张石榴送回了家。见张石榴依然怒气未消,繁花就顺着张石榴又骂了一通庆林。然后繁花话题一转,提到了张石榴的丈夫李东方。张石榴说,东方跟着她妹夫在外面干工程呢。繁花问什么工程,石榴说在溴水修桥。繁花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嗬,铺路架桥可是积德行善,大工程吧?你妹夫是干什么的?”石榴说:“也没干什么,就是修座桥,铺条路。东方跟着他,也就是赚个零花钱,万儿八千的,还不够塞牙缝。”繁花拿起张石榴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说:“石榴啊,你知足吧,你的牙缝也别太大了。当然了,东方娶了你,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繁花顺势就提到了铁锁。繁花说:“一个人一条命,说起来铁锁也是修路的,可是一年到头只挣了几双臭皮鞋。”繁花叹了口气,又说:“雪娥呢,也挣不了钱,就喂了几只鸡。我还听说雪娥怀孕了。到时候再罚她万儿八千的,那日子可就别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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