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把自己最满意的一张照片放大了,用镜框框起来,挂到屋子里。秦一星指着照片说:“你不怕她看见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柳依依说:“那是我自己看自己,还看你!”又说:“我叫她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守着这间房子。”秦一星说:“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柳依依说:“主要是对男人没有信心。”秦一星说:“怎么会呢,你?”柳依依说:“怎么不会呢,我?”
有一天夜里,柳依依半夜醒来,感到胸口隐隐地痛。她不去理会,翻了身想继续睡。在翻身的时候,那种痛感陡然地鲜明起来。柳依依撑起身子,灯还亮着。她晚上不敢关灯睡觉,怕,没安全感。她揉了揉胸口,那痛似乎消失了,爬起来喝了口水,再躺下去,那种痛又浮了上来。她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倾诉的愿望,忍不住给秦一星发了一条信息,盯着,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信。她觉得委屈,有点想哭的意思,可哭是哭给别人听的,自己哭给谁听呢?她哼哼几声,鼻子抽了几下,没哭出来。身边有个人该多好啊,哭,还有人倾听,是多么幸福啊!怪不得再怎么潇洒的女孩,最终还是潇洒不下去,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柳依依想着,我管不了那么多!就赌气似的拨了秦一星的手机,响了两声,忽然醒了似的,把键按了,心里怦怦地跳,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吧?她记得秦一星讲过,周珊已经有点疑心了。柳依依一只手捂着胸口,把手机上储存的号码查了一遍,还是拨了苗小慧的号码,铃声在夜里特别清脆、尖锐。铃响到第九下,柳依依不再抱有希望时,苗小慧接了电话。柳依依说了抱歉,又把自己的情况说了,说得严重一些,似乎是为自己半夜的惊扰寻找理由。苗小慧说:“要不我现在过来陪你去看急诊?”柳依依感到了温暖,说:“那还不至于吧。”不知怎么一来,话题从病情上滑出去,又说起了秦一星。正说得有了点兴奋,忽然隐约听见苗小慧那边有个男人的声音:“还没说完?”柳依依马上说:“你忙吧,我明天再呼你。”苗小慧说:“没事呢。”又说:“半夜里我忙什么?”柳依依说:“半夜你忙什么你问我?”
打完电话柳依依觉得舒服了一点,体会到了交流也能这么有效地缓解痛苦。如果现在能给秦一星打电话,甚至,他此刻能在身边,那该多好啊!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奢望,可对自己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她又感到了委屈,自己哪点不好?却连一个最平庸的女孩能得到的都得不到。唉,有谁知道做一个地下工作者是多么凄凉。
迷迷糊糊中小闹钟响了,天大亮了。柳依依挣扎着爬起来去上班。自己业务本来就做得不好,拉不到广告,再要请假,别人就更有想法了。柳依依其实不傻,知道像自己这样没有人际资源的,就非得启动自我这个资源不可,撒娇,发嗲,扭身体,甜言蜜语,以至陪酒,陪舞,忍受咸爪子,都得一起上。她听到公司里的风传,说那几个业务做得特别好的女孩,付出的早就不止这些了。生存真的太现实了,也太残酷了。她对苗小慧说:“男人又不傻,他不知道你的热情从何而来?”苗小慧说:“人家就吃这个,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柳依依知道苗小慧说得对,也看见过阿雨是怎么表演怎么成功的。她也曾经说服自己:“连阿雨这么个有素质的人都放得下来,让别人搂搂抱抱的,自己还这么撑着干什么?”想是这么想了,事到临头还是畏畏缩缩,就像看着别人冬泳,在凛冽的风中奋身跃入冰冷的江水,自己却怎么也不敢下水。苗小慧说自己是浪费资源,也只好浪费了。
中午快下班时,那种痛又出现了,很明确。柳依依想,赖是赖不过去了。忍到下班,给秦一星打了电话。秦一星问了病情,又说很忙,问她能不能自己去看医生?柳依依说:“你忙吧。”忍不住哭了起来。秦一星忙说:“我来接你,带你去,还不行吗?”柳依依想赌气不要他去,可又觉得这气赌不得。在痛苦的时候,自己多么需要有个人在身边啊!她心中腾出一个强烈的声音:我要嫁人,我要嫁人!
验了血,做了B超,医生说是结核性胸膜炎,肺部有积水,要住院,出院还要吃十个月的药。秦一星在一旁问:“传染吗?”医生说:“不要听到结核两个字就以为是传染的。”又告诉他们至少要花一万多块钱。上了车柳依依想到那一万块钱,心情很沉重。秦一星也不做声。下车时柳依依询问地望了他一眼,他说:“问问你们单位能不能报销,实在不能报,就找我报。”这个承诺来得迟了一点,毕竟还是来了。柳依依说:“我再去问问。”又说:“我一年的实习期还没满呢。”
硬着头皮柳依依还是去问了,其实不用问,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她还是抱着一种绝望的希望去问了,没有结果。柳依依打电话告诉了秦一星:“不知道这病能不能推迟一两个月再治,那时候我就能报销了,一万块钱呢。”其实她知道不能推迟,一个女孩再傻也知道不能那么不爱自己,这样说是以退为进的意思。秦一星说:“那怎么行?治病是去买衣服,过了季节降了价再去买吗?有我呢!”这话让柳依依安心了,也感动了。不但治病有了着落,感情也有了着落。也许,两人开始时都没那么认真,但交往了这么久,都认真了。有我呢,这就是证明。
第二天柳依依就去住了院。住院之后打电话把生病的事告诉了家里,说得很轻松,爸爸妈妈很着急,问了很多话。让柳依依意外的是,他们没有提到钱的问题。放下电话柳依依有点失落,至少应该问一声吧。失落之后又理解了他们,他们太穷了,是自己读书把家里读穷了。穷就没有志气,不敢面对。这一年来他们没向自己要过钱,已经是很体谅的了。也难怪那么多女孩跟已婚的男人来往,她们有太多问题,太需要帮助,只有他们才能够帮她们。也许,真的应该理解她们。过了两天爸爸赶到医院来了,问:“几天才能出院?”柳依依说:“还得好多天呢。”爸爸去医生那儿问病情,回到病床边爸爸说:“医生说很麻烦啊!”柳依依说:“又不是什么疑难病,小病,小病。”又过了两天,柳依依催他回去,走的时候他掏出一卷钱塞给她,什么也不说,眼睛呆了似的望着吊针的药水。柳依依把钱推回去,也不说话。两人这么推了几个来回,爸爸头转过来,几乎要哭的样子。柳依依不再推,把钱捏着。爸爸说:“我以为真的是小病呢。”又说:“我回去跟你妈再想想办法。”柳依依说:“我都工作一年了,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吗?你们再这样我就生气了!”爸爸走了,柳依依把那卷钱展开来,是两千块,还有十多张是五块十块的零钱。她把钱紧紧捏着,紧紧闭着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在住院的那些天,每天都有人来看她,苗小慧、吴安安,还有宋旭升。宋旭升给了她四百块钱,又提了两只塑料袋,一袋苹果,一袋千纸鹤。他说:“你看我叠了这么多,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耐心去做一件事。”他走后柳依依把手伸到塑料袋里,是有那么多,好几百只吧。她心里有了一点感动,马上就消失了。住院一天几百块钱,护士隔两三天就拿单子来催款,这多么现实。千纸鹤有什么用?秦一星每天都来看她。他从不到病房来,怕碰到熟人。他到了楼下,就发一个信息给柳依依,两人就在安全门的楼梯上见面,那里很少有人走动,或者在十五楼手术室门外见面,那里有几张椅子,晚上没人走动。秦一星胆子很小,总是怕碰到熟人,有人来了总把脸转向窗外。可又很胆大,在楼梯上或手术室门口,什么亲热的动作也敢拿出来。柳依依紧张说:“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秦一星说:“没事,没事。”她说:“你那么大胆怎么不肯陪我上街?”他说:“熟人太多了。”她说:“好多次我都在想,如果自己被汽车撞了,你在旁边只会像个陌生人一样默默注视,别损害了你的光辉形象。”他说:“我肯定会出手,总有办法吧。”有天晚上他正把头拱在她的胸前,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柳依依赶快推开他,把衣服放下来,看见几个医生拥着一辆车出来,其中一个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们。秦一星低了头,一只手捂着脸。柳依依闻到了一股药水的气息,人影一晃就过去了。等推车进了电梯,柳依依说:“人家都看到了!”秦一星说:“他知道你是谁?”说着又掀起她的衣服。柳依依捂住说:“不知你胆小还是胆大!”秦一星说:“该大就大,该小就小。”用力把她的手拿开。柳依依盯着手术室的门,生怕又会有人出来,嘴里说:“够了,够了。”秦一星抬起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够不够?”又把自己的T恤搂上去说:“你也来安慰一下我的乳房。”柳依依笑得岔气,一拳打在他身上说:“你也有吗?”又说:“你干脆自己安慰自己,两面都有了。”秦一星站起来,用力低了头做姿态说:“够不着,够不着。”柳依依说:“没想到一个记者还这么下流。”秦一星说:“哪个伟大人物没做过父亲呢?”
一星期一次,有时候两次,秦一星把柳依依接到康定去。上了车柳依依说:“医生知道了会骂人的。”秦一星说:“你总得让我有个地方去吧?”柳依依心里偷笑一下说:“你一天到晚去那么多地方,跟我在一起几分钟就有鬼来催了。”秦一星说:“总要让我的东西有个地方去吧?”柳依依说:“你的东西——你到你老婆那里去。”秦一星说:“那里?无趣,无趣,认识了你以后就更无趣了。有些事情做起来要有趣才会有趣,是吧?你知道要男人做一件无趣的事是多么无趣啊!有时候要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我真的要下一次铁大的决心。”又说:“有时候真的觉得还不如自己解决一下算了,自己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天高任鸟飞,把天下美女都想了也是你的自由。这些事本来就靠情绪,没一点想像的空间,怎么会有情绪?”柳依依说:“怪不得男人那么坏。男人真的有那么坏吗?”秦一星说:“反正没那么好。”柳依依说:“周珊她太可怜了。”秦一星说:“我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残忍?现在你知道男人也很可怜了吧?他们在走钢丝,没法平衡,身体,钱,特别是时间,都没法平衡,压力大啊,累啊!下车,下车,到了,到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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