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炸裂的繁华,不单单是靠工业的兴起和土地的消失繁华起来的,那特殊行业的发达,才是炸裂综合经济大厦的脚手架。
在主街的北半部,白天萧条安然,除了走在街上的狗,很少有人的脚步声。可是到了黄昏到来时,那半条街上就灯光明亮,红红绿绿,闪得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了。理发屋、洗脚屋、按摩店和娱乐城,所所有有的,名字都俏丽朦胧,有说不出的味道和花俏。如“迷你理发厅”、“醉卧花丛园”和“好再来”、“永回头”什么什么的。这名字都是朱颖从南方和省会抄写带了回来的。有了那名字,有了那屋舍,在那屋舍中装上木头炭火的淋浴房和纯粹用电的蒸汽房,传说中可以在火上浇水、用蒸汽洗澡的东西就摆在面前了。都去看,都去蒸,先是炸裂的男人、老人们排成队,脱光淋水后,走进那房里,在火上倒上水,让蒸汽腾起来,在那白浓的高温汽里深呼吸,几分、十几分钟后,人就大汗淋漓了,泥垢如墙皮一样从身上脱落着,一天的劳碌和疲乏,也都烟消云散,昏昏然然,走出来飘飘欲仙着。镇街上第一家装上那蒸汽房的是朱颖开的“天外天娱乐城”。第一次走进那蒸汽房一试一蒸的,是当年还时任村长的孔明亮。他从那蒸房走出来,身上赤裸亮堂,对在外面排队等待的男人们说:
“就像钻在了女人们的那里边。”
人都依次地走进那蒸浴房里去,一次三五个,一拨儿大约十分钟,外面等待蒸浴的,从街的这头排到那头去,还又绕到半山梁子上。想要蒸一次,山脉的人要从晨时排队等到黄昏后。有的人为了蒸一次澡,要从很远的地方提着干粮赶过来,在路上走三天,才可以到炸裂这儿洗上一次蒸浴澡。后来就有了第二个电蒸浴、炭蒸浴,有了第三个电蒸浴、炭蒸浴。女人们也可以轮流去那蒸浴房里了。蒸浴后还有别的服务了——按摩、修脚、性服务,人在快乐劳累后,要喝酒、饮茶、搓麻大闲散,世界上的大繁华,也就这样急脚快步地赶到了炸裂来。
不知道炸裂是有了这行业,山脉上才有了开矿的人,还是因为那儿有了矿,有外来的矿人才有了这行业。总之着,都是一夜间的事。一夜间有了那些矿,有了这行业。有了高鼻大眼的外国人,从矿上坐着轿车来到炸裂街,把车停在街口上,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去,还在街中间买了一盘饺子吃。因为钱太多,一盘饺子只要五元钱,他给了一百元。找他九十五元时,他把那九十五元当做小费给了饺子店的主人了。店主人就有些木呆着,不相信天下的洋人会有这习惯,花钱买物食,你对他笑了笑,他为这笑会给你更多更多的钱。
人们觉得洋人家家都是开了银行的。
一直盯着看,直看到他走进蒸浴屋,才回头把洋人到了炸裂的消息传出去。把洋人花钱像开了银行的奇观说出去。便来了很多人。几乎炸裂的村人都来了,静静地拥在“天外天”的大门口,说笑着、议论着,等着洋人从那店里走出来,看他的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和满胳膊都是绒绒的毛。可等着等着间,人们不再说笑了,不再议论啥儿了,压抑开始在炸裂的街上浸润和弥漫。炸裂人渐渐想到了这个不知是美国还是欧洲的人,是去那店里做了啥儿事。洗一次蒸浴澡,加上脱衣和穿衣,多也不过在炭蒸房里待上半小时,可这个洋人却走进店里一个小时还没走出来。两个小时还没走出来。三个小时还没走出来。他来时是太阳当空的,秋暖在街上像蒸浴房里刚刚打开时一样舒展和暖和,可人们在那门口等着他,直到太阳沉西后,他还没有从那门口走出来。
门是双扇木框镶了玻璃的门。玻璃上贴了“欢迎光临、宾至如归”八个字。可在那玻璃后,又有一幕门布拉开遮挡住,在外面看不到门里发生了啥儿事。村人们只能猜测人到了那门里发生啥儿事。洋人已经进去了三个多小时,这个史上第一个来到炸裂投资开矿的西洋人,他把可以议说不可目睹的事情带到炸裂了。推到炸裂人的面前了。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从那门里走出来。可又不知道为何要等他走出来。不知道他出来时应该对他说些啥儿,做些什么事。
时间像堵塞流不动的水,盘亘窝聚在人们的喉间和在河边刚刚成形的镇街上,直到爽黄的阳光成为西去的暗红时,那玻璃大门吱的响一下,人们的喉咙一缩紧,心里一哆嗦,看到那洋人神清气爽地出来了。还是线条灰西装,线条红领带,脸上灿着发亮的猪肝红,头发吹洗后,蓬松整洁,由左向右一根根地倒过去。阳光落在那头发上,光亮会滑脚从他的头上跌下倒在地上或墙上。而他的左胳膊弯,则套着一个秋天还穿着短裙、露着修腿,胸前乳峰如山样挺拔裸透的姑娘来。他们走出来,门外的人群先是静一阵,待认定那姑娘不是炸裂的村人后,就有人把准备好的土块、鸡蛋、苹果和蒸熟后的金色红薯朝洋人和那姑娘掷过去,从他们嘴里炸出的“妓女!”“嫖客!”“畜生!”“不要脸!”的字眼也如飞沙走石样。
那姑娘旋即又退回到了门里去。
洋人意外地愣在那儿,哇哩哇啦地给炸裂人讲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道理和法律,直到有一只布满灰尘的鞋子打在他脸上,他才无奈地从门口退回一步儿。这时候,朱颖从那屋里出来了。朱颖夺门而出,一下站到洋人面前,挡住飞来的咒骂和飞物,张口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哑然无语的话。
她说:“繁荣开放你们知道吗?”
又说:“不想富裕了是不是?”
还说:“别忘了你们家姑娘姐妹给你们寄钱回来盖的瓦房楼屋啊!”
一片沉默了。
朱颖就在这沉静里,亲自陪着洋人从街的这头走到街那头,一直把洋人送到他停在村外的轿车上。
·2·
物事兴盛是需要时日助阵的。人们渐渐就对街上的事情默认了,习以为常了。孔明亮当上镇长的第一桩事,就是为娱乐业颁布了一条保护法,证明去那儿的人不仅都是合法的,而且还是推动经济发展的。事情也就大张旗鼓走在了台面上。生意旺起来。人们朝那后来街名索性就叫“天外天”的风流街上拥过去,就像节日从四面八方拥来的人们走进商场里。没有啥儿了不得。更何况在那半条街上经营的姑娘不仅不是炸裂人,而且也不是这个县、这个市里的人。她们多都来自外省,还有一些身材高挑、性格豪爽的北人。而炸裂的姑娘们,为着面子和日后出嫁那长远,要么是去南方挣这风流钱,要么就回来帮着朱颖经营、管理街上店里的事,成为天外天大街的领班和主管。
也有自己又独开一家门店经营风流的,但终究因为设备、服务和工酬,都无法和朱颖的生意抗下去,就有的关闭,有的低档维持着。可到了事情的下一年,天外天北段的十字路口上,程菁又开了一家名为“世外桃源”的风流店。店房是一家饭店改将过来的,装修、改建、换门牌,经营的也都是那些蒸浴、洗澡、按摩和大同小异的事,可那儿的生意就是旺,白天晚上来自周边工厂和山里银矿、钼矿上的人,一批一批批朝着那儿拥。
朱颖警惕着“世外桃源”了,也就择了时机去找程菁。程菁那一天正在她的办公室里和一个外国的商客说啥儿,朱颖一来就看见那个外国人,正是他,开店第一个到了店里被镇里人打了的,就对他软软笑着说:“你来这边了?以后还到那边吧,每次只收你半价的钱,不满意了不要钱。”外国人就惊喜地瞪着眼,有些不敢信,朱颖就又很认真地道:“你现在就去吧,今天姑娘随你挑,一次带走两个、四个或八个,我都只收你一个姑娘的钱。”外国人就啊哈哈地笑一下,说了一句水煮石头的生硬感激话,从程菁的办公室里出去了。到这时,朱颖也才看清程菁的办公室,设在一楼收银台的对面里,隔着门玻璃能看见每一个走过的嫖客和她养的姑娘们。看见刚刚走来的几个姑娘从门前走过去,脸型都是近着正圆形,身材微胖,胸脯饱满,似乎都还不到十八岁,质朴如刚从秧上摘下的瓜,或如刚从树上卸下的果。
“哟,都是新鲜柴禾妞,难怪你生意这么好。”
这么嘲笑着,又看办公室的摆设和家具,也没什么了不得。针织沙发套,有些凌乱的办公桌,桌前还是硬木黄椅子,就是桌侧的一组大衣柜,也都是新做新买的,柜门上的白色裂纹都挂在柜门上。朱颖有些瞧不起她的经营了,想到她生意好的原由了。“都是处女吧?”这样问着时,就看见程菁摆在窗台上的两盆花。那花有些让她惊着了。让她觉得有些己不如人,矮她一头了。花是这个季节九月的秋野菊,可那野菊棵上却盛开着四月才红的牡丹花。牡丹花彤红如日,大如人脸,有一股牡丹的浓美和菊棵的清洌野味从那窗台朝着屋里飘散着。程菁就坐在那花旁,脸上蓄着这个行业谁比谁年轻就会旺生旺长的力度和美。朱颖站在她面前,隔着一张桌。她进来程菁既没有站起迎一下,也没有给她让座和倒水,就连她把那外国嫖客撬走程菁都没对她开口说句话。
程菁的自信和骨头一样硬,脸上的平静像是一湖风吹不动的水。
“你抢了我的生意了。”朱颖说,“你其实去镇上领个工资就行了,不该开这‘世外桃源’。”
程菁笑了笑:“镇长让我开办的。”
“我让他把你重新招回镇里去。我一句话他就把你招回了。”
“不会吧?”程菁重又笑着说,“他和我睡过了,他不会那么听你的。”
脚下莫名地软一下,朱颖差一点倒下去。可她硬撑着,没有让程菁看出她心里滚过了隆隆的轰鸣声。没有让她看出来她差一点被她的话击打垮下去。她用力站在那儿,努力在脸上挂着和她一样嘲弄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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