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手把他那户小套房楼下的车库密封起来,改装成一个暂时的生物防护实验室。
他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身边就有一个很好的范例。尽管这家艾尔米纳医院的其他一切都破败不堪,却拥有一间可容纳两张病床的隔离病房,以及一间附属的实验室。因为炭疽病是这个地区的流行病,而世界卫生组织有一个协助发展中国家对抗炭疽病的计划。于是,尽管这家医院缺乏某些救助病患的基本设备,倒是愿意提供一大笔钱,替他们建造了一流的隔离病房设施。
据撒拉森所知,这个病房十年来只用过一次,现在已经变得有点像是暂时性的储存间。不过,对于他自己的实验室来说,这个病房是个绝佳的蓝图,而且后来还提供了半数他所需要的实用设备:培养器、培养皿、杀菌柜、显微镜,以及许多其他物品。从来没有人报告说这些东西不见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他利用自己放在实验室的一台计算机和上网的设备,收集到一份名单,其中包括六十家世界各地的生物科技公司,在网络上贩卖少于70碱基对的DNA物质,且不会要求查核姓名或询问任何进一步信息。
许久以后,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绝望之下,我还自己上网订购成功过。
但在撒拉森订购DNA之前,他必须先找到两件关键的设备:基因合成器—大小就像是一部还不错的计算机打印机。他花了一小时搞定了。生物科技产业的进展突飞猛进,意味着市场上大量充斥着不再是最快或最好的设备,还打了高折扣。
他找到了两部状况很好的合成器,一部在易趣,另一部在二手实验设备网站上。两部加起来还不到五百美金,撒拉森很感谢医生的高收入,而且他自己一直过着很简朴的生活,所以存款不少,完全买得起这两部机器。而且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卖家也对购买人毫无兴趣—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一组有效的信用卡号码。匿名的西联汇款也一样好。
两部机器都寄到的那天,他展开工作。到了当天晚上,他正在网络上搜索,为他已经很丰富的病毒和生物学相关藏书再增添一些,此时他看到了颇有名望的学术期刊《自然》的在线版。其中一篇主要报道,是有关一个研究者刚合成了一种生物,含有30万碱基对。从他决定自己的行动方针以来,才没多久时间,十八万五千碱基对就已经是过去的记录了。基因工程的进展速度就是这么快。
他看完那篇文章后,就晓得天花是他办得到的,而且命定的行动日期也确定了。他在深夜祈祷,因为这是个庞大的责任,他要确保他能善用。
六个月后,在黏合又黏合、退步、重新研究和学习之后—不光是运用他的知识,还有一大批迅速变得便宜可买的设备—他完成了任务。
他极尽自己的能力,一次一个分子,终于重新创造出天花病毒。根据他所能做的每一个测试,这就跟自然生成的天花病毒一模一样。
自从这种病毒从其他生命体跳到人类身上之后,千万年来,天花病毒有两种不同的形式—一种是“次天花病毒”,很少会致命;另一种是“主天花病毒”,从人类开始聚集成大部族以来,就不断摧毁大量人口。撒拉森所合成的,就是这种死亡率约三成的病毒。然而,主天花病毒有很多不同的病毒株,有些比其他的更致命得多。
知道了这点以后,他开始改进并挑战他的病毒,用一个存在已久的方法,逼病毒一次又一次地突变。以某些微生物学家的术语来说,就是试图予以“肯德基”或是油炸,把它转变成一种地球上最猛烈的病毒株。
最后他确定,这是他能力范围能做到最致命的病毒株,于是就开始修改它的基因结构。这是整个过程中最简单、却也最危险的部分。但也同时是最必要的……
之前天然生成的天花病毒从地球上灭绝后,世界卫生组织就发现自己还握有大量的疫苗库存。几年后,人人都相信这种病不会再出现了,便纷纷销毁疫苗。同样地,尽管有数量庞大的人仍然定期接受预防天花的疫苗接种,但撒拉森也知道,五年后那些疫苗就会逐渐用光,最后的结果是,地球上几乎没有人有任何免疫力了。
对他来说,这真是太理想了—只不过有一个问题。美国,也就是他攻击的目标,在“9·11”事件后,已经愈来愈担心生化恐怖攻击行动,因而决定制造三亿剂疫苗储存起来,全国每个人各有一剂。撒拉森第一次阅读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顿时陷入绝望中。他坐在那里一整夜,搜寻疫苗接种数据,因而得知仍有高达两成的人口没有受到保护:有许多人还是不会去打疫苗,而且孕妇、新生儿、老人,或是免疫系统遭到破坏的人,都不能施打疫苗。
即使如此,有大量储备疫苗的存在,仍然令他觉得不安。就在那个漫漫长夜的黎明之前,他都考虑要放弃整个计划,寻找另一个武器了。但是再一次,科学知识持续的爆炸—或是安拉—又救了他。
他更深入探索文献,发现有一份出自一群澳大利亚科学家的研究报告。这些科学家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的一所机构任职,想找出方法控制老鼠的繁殖周期。他们利用鼠痘(生物亲缘很接近天花病毒),把一个来自免疫系统、名为IL-4的基因拼接到这种病毒里。结果他们发现了惊人的结果:这种病毒击败了他们帮老鼠注射过的所有疫苗,让这些老鼠全数死亡。
只要加上一个基因,就能让这种病毒成为疫苗克星。
撒拉森重新燃起希望,开始走上这条冷僻的研究路线。在网络上少有人去的角落—通常只是循着科学论坛上有人不经意提起的线索而追踪查到—他发现在全世界各地,有不少科学家们曾尝试过要复制那些澳大利亚科学家们的研究结果,也获得了程度不等的成功。
外头的世界充满了白昼的天光,而他关在密封如茧的车库实验室里研究,偶然发现了几名研究牛痘的荷兰农业科学家,刚贴出了一篇新报告。他们决定把一个稍有差异的基因拼接在牛痘病毒里,结果不光是成功回避了疫苗,还一再设法重复这个过程,每次都成功了。
撒拉森知道,他想找的那个基因,可以从他当初买核酸碱基对的同一家公司买到。他立刻订购,两天后打开寄来的那个小盒子,把科学带入了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他知道,如果自己成功建构出一种武器级的天花病毒,那么自己曾接种的大剂量疫苗也无法提供保护:他将会形同裸体置身于感染区内。于是他从医院偷了一整套生物防护衣,好保护自己避免感染。然后他开车到海边,沿着与海岸平行的马路缓缓前进,找到了一家潜水用品店。他进去用现金买了四瓶潜水氧气瓶,还有一个气阀,然后放在他车子的后头,回到他的密闭实验室。
每回他处理抗疫苗病毒时,就要先花二十分钟穿上那套生物防护衣,接上他特别改装过的呼吸设备。至于科学部分的工作则很简单,一部分是因为他吸收到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另一方面是因为新买来的基因只有约三百碱基对,于是不到一个月后,他就把它拼接到病毒内。
这个潜在的大灾难,就装在那两个药品批号多了一个零的玻璃小瓶内,撒拉森带着这两个小瓶子来到阿富汗的原因很简单:只要他犯了一个错,病毒没有用,那么他一切了不起的工作成果便将化为泡影。他很清楚,天花只会发生在人类身上—就连与我们亲缘最近的黑猩猩和猿猴都不会染上。这表示,如果他要确定这种病毒和原始的一样致命,而且还能突破疫苗,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人体实验。
他打算进入兴都库什山脉的深处,找三个实验对象,进行他黑暗的实验。
离开库纳尔省和那里的美国巡逻队后,他找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而由于这个国家的基础建设都已被破坏殆尽,现在这条河床就变成了马路。连续好几天,他都沿着河床行走,经过的卡车和无处不在的丰田四轮驱动车掀起漫天尘沙,但最后,在一个酷热的上午,他终于确定自己接近目的地了:在前方,衬着天空的剪影,他看到四名男子拿着AK-47冲锋枪,骑在马上担任警卫。
撒拉森带着他小小的驮马队上前,沿着河流转过一个弯,看到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泥土和岩石筑起来的小城,从中世纪至今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河流的对岸是一道隘口,通往更深入的山区,旁边一座悬崖的崖壁上,有一座加强防御的建筑群,俯瞰着隘口。
这些建筑物原本是19世纪英国的军事堡垒,但英军撤退后,就成为当地军阀的住家兼大本营。撒拉森走过一座陆桥遗迹的下方,爬上一条遍布坑洞的柏油路,走向那座建筑群。他走在这条昔日的主要干道上,在杂乱的巨石间穿行,走到一半,碰到了其中两个骑马的警卫。
他们居高临下,用步枪轻松地指着他的胸口。撒拉森知道他们巴不得扣下扳机。
“你是谁?”那个比较年长的、步枪上有一条镶金细线的男子问道。
撒拉森正要开口,又停了下来,忽然想到他现在使用的名字—他护照上的名字—毫无意义。于是,他指着堡垒的入口。
“麻烦帮我传个话给他。就说那个很会用吹管防空导弹的小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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