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昭站在院中央的柿子树下,新萌的绿叶在头顶随风摇摆,仿佛是她的华盖。
“炼师,你可知这些柿子树的来历?”看见裴玄静进来,宋若昭便这样问道。
既然她不急于了解案情进展,那么裴玄静也乐意听她说些别的。皇帝所定的三天之限,今天已是第二天,但聊一聊柿子树的时间还是有的。
宋若昭说:“其实,这座柿林院是专为上官赞德所建的。大明宫中本有翰林院,翰林学士们都在翰林院中拟写诏书。则天皇后称帝时,以上官赞德为拟诏女翰林,并在洛阳上阳宫中为她专设官邸。后来中宗皇帝登基,回都长安,仍用上官赞德拟写诏书,但大明宫中只有供翰林学士公务的翰林院,于是中宗皇帝下旨,在大明宫中另辟一处院落给上官赞德,就是这里。当时院中并无花木,上官赞德因喜食柿饼,说不如就种柿子树吧。柿子树高大苍郁,每年还能结果,制成柿饼分于宫中亦为美事。从那以后,这座院子就成了柿林院。”
“如此听来,倒也是一段佳话。”
宋若昭一笑:“不过,上官赞德本人并没能吃到柿林院中的柿饼。柿子树栽下后,五年方可结果。可惜就在中宗皇帝即位五年之后,上官赞德就死了。”
裴玄静一愣,对了,上官婉儿正是死于景龙四年的唐隆之变。
她不禁抬起头:“原来这些柿子树都有百年了?”
“来,炼师。”宋若昭轻轻牵住裴玄静的手,“来尝尝这些百年柿子树的果实吧。”
錾金描花黑漆盒中盛放的柿饼,一个个红润晶莹,规整的圆形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表面铺着一层雪白的糖霜,散发出带着甜味的清香。
裴玄静记起来了,在宋若茵死去的那晚,她曾在西院宋若茵的房中见过同样的柿饼,连盛放的器皿都仿佛是同一个。
怎么可能?裴玄静暗想,没人会把死者的食物再拿来吃。
宋若昭用银箸夹起一个柿饼,以丝绢垫着递给裴玄静:“炼师,请品尝。”
裴玄静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
裴玄静道:“果肉醇香甜糯,的确是难得的美味。只是……”
“只是什么?”
“这柿饼不仅味甘,还有一种冰琼般的凉味,食之沁人心脾,是我从未尝到过的。”
宋若昭笑道:“原来裴炼师不但是位神探,还是位美食家呀。的确,这种柿饼除去果子自身的品种优异之外,制作手法也大有讲究。首先,柿子要在霜降之后带枝采摘,然后经过留梗、淘洗、去耳、去皮,挂于通风之处,再经过几番揉捏成型。待风干到三成时,方可藏于阴冷无阳之地的瓷瓮之中。柿饼入瓮的过程也不简单,需将柿饼和柿皮层层相隔,直至将整个瓷瓮装满,方能封瓮。经月余之后,柿饼中的天然糖霜凝晶而出,令其表面蒙上一层雪白,与柿子本色的橙红相衬,宛如琉璃般剔透。炼师所尝的沁人甘凉,便是如此而来的。”
“看来非我为美食家,而是四娘子精于美食之道。”
“炼师谬赞,若昭不敢当。”
裴玄静说:“世人皆知宋家姊妹以才学奉诏,却不知几位娘子各怀绝学。大娘子的书画造诣、三娘子的奇工巧计都让玄静叹服,原来四娘子还有这般……”
“炼师,”宋若昭打断裴玄静的话,“与二位姊姊相比,若昭实无所长,只会守拙。”
守拙?裴玄静端详着宋若昭的面孔。与二位姊姊相比,宋若昭守不住掩不掉的,恰恰是人所能见的青春美貌,韶华艳艳。若华和若茵堪称内秀,而若昭呢?她试图把自己形容成徒有其表,这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智慧吗?
实际上,就这些天和宋家姐妹打交道的感受,裴玄静恰恰以为,宋若昭才是其中心机最深的一个,有着远超过年龄的城府与盘算——毒笔最先是她藏起来的;另外一个扶乩木盒被送到杜秋娘处,也是她来通知裴玄静的。两位姐姐先后惨死,可是此刻你看她的神态,仿佛什么都与她无关。姐姐们的死因尚且不明不白,她却在这里大谈柿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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